2006/12/26

次要時光

等戲演的演員晚晚的起來﹐洗把臉出門去家附近千篇一律的地方吃飯。除了例常的買書看書﹐扭開電視看馬相踢﹐唯一娛樂是穿好衣服裝文化人娉娉嬝嬝地去看舞看戲看展覽。

雲門是今年第三次了。第一次是友人贈一對“白x3 美麗島”的票﹐只是信封上寫臨時有事﹐要我找別人去看。這還真是難題﹐想破了頭只覺身邊皆酒肉﹐相識全白丁﹔不然就是利害衝突﹐都很麻煩。好在後來有一年 不見讀戲劇的Avonne出現﹐不然情何以堪。在國外聽說了那麼久﹐第一次看雲門﹐只記得胡德夫一把聲音真不得了﹐配布拉瑞洋力量激放的舞﹐也很過癮﹐前 面的節目反而毫無感覺。只回信給送票的朋友說男舞者的身體真好看﹐後頸有指蘸墨按點的墨印﹐像拳頭﹐古老的痕跡。女人的身體反而纍贅﹐像個容器﹐比較實用 主義。非觀看品。

第二次是許芳宜的春鬥﹐我想看其中紀念羅曼菲的舞碼﹐遇上截稿期間﹐想看卻仍然找不到人去。當時均逢已出現﹐只是尚未上工﹐兩人生疏﹐依直覺問了。座位沒 安排在一起﹐進場就分開﹐中場會合時看見座前不遠還是一頭白髮的胡德夫﹐陳均逢背著雙肩背包一身學生樣走過來﹐說開場前才買的落單位置出奇的好﹐右邊還坐 著林濁水。現在再問起這往事﹐他補充﹕洪奇昌在中場過來跟林握手寒喧﹐跨間正對著我的膝頭。不過他終究是越過了那些跨間過來了﹐下半場坐在我旁邊的空位。 羅曼菲的舞很私人﹐但她已不在了﹐就算是許芳宜﹐仍然很失色﹔舞目是她人生的片刻感受﹐沒有她立場﹐只是擬態了。枉悵裡最喜歡最後鄭宗龍編的「莊嚴的笑 話」﹐嘻笑怒罵地鏗鏘有聲﹐把性別的糾纏牽扯跳的利落爽快。

第三次看的不是前陣子因和蔡國強合作大幅度上媒體的“風。影”﹐是白蛇傳和歷年來的精選。有「星宿」、「雲中君」、「輓歌」、「渡海」、「水月」、「行草 貳」洋洋灑灑七個節目。看這種精選集難免有些過份濃縮﹐三十年歷史一時消化不太過來。無暇冷場是真的。兩只蛇舞的精彩﹐白蛇曼妙陰涼﹐青蛇活火潑辣﹐本以 為是香港作家李碧華的“青蛇”寫在先﹐查查年表卻可能是看了雲門給的靈感。跟著這兩個妖孽﹐怎麼都顯得弱的許仙和法海排在二蛇後面謝幕﹐觀眾倒不好意思把 掌聲收回了。正逢選舉激情﹐對著許多人讚賞的渡海不禁說一句“結果如今。”事後才發現連林懷民自己都說陳達的歌詞“今天聽來好像是對台灣人的譴責。”舞者 謝了又謝﹐歷史當然記得雲門﹐但會看輕今日的我們。

2006/12/18

文字貧

12歲移民時對當時大量依靠中文的我其實是件難事。第一我本來就一直對外文沒有什麼感覺﹐也從來不曾有“能說英文多好啊”的心情出現。第二是一下要從李敖等等的精闢文章轉換到文字幼稚園也是件難堪的事。第三是連聽歌都得端看歌詞的我突然沒有文字來源﹐實在枯乾的很。除了爸爸的藏書以外﹐好在早就被香港人進駐的溫哥華總能在圖書館的外文部門裡面找到一些香港或大陸的中文讀物﹐想想我開始看村上可能只是因為真的無法接受“猴拳釋義”或“養生風水”罷了。

這日翻中成了我在異鄉的母語讀物﹐算是頗符合一直讀外國小說旅居國外的村上的全球性。也或許是他在異國文字裡書寫出來的“什麼”和我當初在心境上的孤僻有 所共通也不一定﹐那些冷山冷井森林海底總總也的確和我一個人在北國白色房間裡對著一扇窗四季更迭的感覺對應。也或許是我遇見他回國後的作品就突然覺得“怎 麼不好看了”的原因﹐只是失去孤絕的共鳴而已。

那些年裡不但中文變成個人語言﹐讀物口味也得權靠回流移民的施捨(在郊區的中文書籍通常是那些回流本國的華人移民捐助的)﹐好事是沒受太多官樣文章的荼毒 ﹐不會寫一板一眼的玩藝兒﹔對粵語和大陸小說的地方語言也比較有掌握性﹐反正沒人問﹐猜還是揣都能把它想出來。對大陸作家的熟悉也只是因為恰巧遇見了一漢 學教授的書房和維多利亞市區圖書館購入的“大陸當代作家精選” 罷了。藉此逃過了許多爛貨也不一定。

昨日看見村上得獎的散文集﹐是他在美國大學旅居時所寫的﹐因也沒看到其它書就買了。結果那些文化比較不但出乎意料的有趣﹐而且對美國上流文化和社會變遷的 觀察也相當精闢﹐沒有尖酸刻薄的批評或政治正確的隱喻﹐平鋪直敘的無奈倒讓我呵呵笑了一整晚﹐比前陣子灑灑看完的四本卡爾維諾(是均逢發黃的舊購) 裡那些鋪陳直接﹐更比最近被大書特書的Pamuk乾淨多了。卡耳維諾當然是融合意大利的歷史政治符號學和南美洲的奇情軼事色彩學的奇才﹐Pamuk也是東 西文化和宗教隱喻的大宗(類似殘雪來寫文化和宗教融合)﹐前者的故事性還算結實﹐後者的種種細節卻常常毫無癢處﹐就難免教人發暈了。也或許是我就是沒遇見 他的傑作﹐或是譯者本人的纍贅。

常常向許多人說到村上就得到對方“抱歉我對熱門品不感興趣”的清高反應﹐好像銷售量超過某個值或“普通人也會看那些書”的情況發生就令人倒胃一樣。這樣的反應實在有點好笑。對一件事情沒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就產生恨惡實在是件可惜的事。每個作家都有不同時期的作品和筆觸﹐再說為了別人傷害自己的興趣也大可不 必。大眾口味也有令人稱道的地方。有時一本書熱門與否大部份時候只是權看出版社的行銷操作手法罷了。最終不過是自劃界限的手法和姿勢。長期資源缺乏還會培養出“再難看的書也會看到完”的堅忍個性﹐不過說堅忍是有點太好聽了﹐充其量只是節省吧。來自赤貧的窮酸習性。

2006/12/14

赤裸的國王

因均逢建議還是去家後面看了當代的“赤裸人”﹐沒有想像中這麼生氣﹐也有一兩個作品怎麼想都覺得奇妙無窮。一個是有關殖民歷史的演繹(馬來西亞的黃海昌 /WONG Hoy-Cheong, Malaysia)﹐一個是有關當代世界議題的處理(伊拉克的 Adel Abidin,Iraq)﹐兩者都是以荒唐角度詮釋歷史或現在正在發生的殘忍。我們都喜歡的原因除了關心背後的人道議題以外﹐大概是因為殘忍的本質裡總是 帶著荒謬﹐巨大的不公幾乎是正常情緒裡所不容許的。

張乾琪的作品我們也喜歡﹐那才是台灣獨有的一塊。照片裡的越南女孩被挑選﹐到窗口提領身份﹐舉辦千篇一律的喜宴。那模組化的婚姻看在正經歷模組婚禮的我們 更有感覺﹐這麼想想哪有什麼婚禮不是模組的﹐觀看的高度問題而已。黑白作品不具批判性﹐一對對越南新娘和台灣新郎﹐一式一樣的橫向畫面越漠然越乾淨﹐表達 的越清楚。是傳播而非批判。看著她的照片幾乎想和西方世界說“你看看﹐邊緣人還消費別人﹐在我們眼裡還有更邊緣的。”簡直像紅猴子指著白猴子說﹐我們就是 有毛皮問題。

有些討論文化和歷史詮釋的作品和展覽中心“赤裸人”似乎有些離題﹐畢竟“剝奪”和“硬被賦予”還是有些不同。國王的新衣是穿了還是脫了還是自認為脫了﹐只能為策展人設想是行政上的困難。但作品總的來說是回台至今看過最多樣也完整的了。不論好壞。

台灣這幾年作品一向過份去政治化﹐沒有歷史座標﹐政治在台灣太深入文化﹐絲毫沒有正當性﹐只留下一種粗糙的表面印象﹐年輕人更是普遍政治冷感﹐關心政治像 是件俗事﹐怪在關心外國政治就是知識。剩下一些聲稱維護台灣主權的激烈份子和試圖在其中謀求利益的投機份子﹐真正在歷史中的可能都不在台灣了。因為歷史不 在這裡。

事實是政治就是文化。去政治化幾乎就是去文化了。去政治化讓台灣藝術在國際上絲毫沒有力量﹐雖然台灣在歷史上的座標複雜的能輕易創作出任何形態的作品﹐但台灣現在的藝術家不是普遍被世界性鋪平﹐就是專注於個人的觀感。趣味的很薄弱。

雖然藝術普遍去政治化﹐但台灣的政治卻很藝術化﹐平民化。319時模仿陳水扁傷口做成的草莓麵包﹐肚皮有傷的扁娃在網路上開賣﹐或是倒扁時期種種激發的創 意﹐和這數年來政治上所有莫名其妙不公不義的鬧劇﹔是非的界限模糊﹐綜藝和事實的界限模糊﹐真假不是重點﹐創作或發生不過是框限﹐時差和標籤的問題。

台灣本身就是個巨大的當代博物館﹐身處狀態荒謬的很自在的我們是普遍的藝術家﹐“去政治”也“去文化”以後﹐一切嚴肅的鬧劇終於得以“藝術化”。我們的生活是正常的變數﹐和世上所有無稽切片式的總和性展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