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1/14

顧鄉


從一個灰撲撲的城市到另一個灰濛濛的城市。已經忘記台北的雨是可以這樣下的,應該是故鄉卻一直像異地,每次回來都要重新熟悉。我忘得很快很多。支離破碎的記憶更像夢境,可能來過這裡那裡,可能在某個時候,可能根本不曾發生,只不過是錯認。

仍然只得打擾友人暫住她某個美好的地址,像按下某個按鈕一樣兩人馬拉松式的說了一夜話,直到最後一絲力氣也盡了才像播完的單面卡帶嘎然而止,倒頭已眠。

好久沒和任何人交待過什麼,好久沒有自我介紹,說著說著有時候已感覺不到它們發生過,或何時發生,像說一本書、或一個旁人的事,甚至沒有這麼生動。只是我在那裡,因為這個做了這個,有過這種感覺於是如此。自己描述的自己還不如別人描述的自己來得有趣。

樓上的洗衣機規律地轉著,不遠處有狗吠和摩托車的聲音,我在讀一本讀了好多次的書,它再次出現在另一個書架上。


《異地》顧城

冷冷落落的雨
弄濕了窪陷的屋頂
我在想北方
我的太陽和灰塵
  
自從我離開了那條路
我的腳上就沾滿泥濘
我的嘴就有苦味
好像草在濕霧裡燃動
  
我曾像灶火一樣愛過
從午夜燒到天明
現在我的手指
卻觸不到干土和灰燼
  
緩緩慢慢的煙哪
匆匆忙忙的人
汽車像蝴蝶蟲一樣彎扭著
躲開了路口的明星
  
出於職業習慣
我贊美塑料的眼睛
贊美那些模特
耐心地等小偷或情人
  
我忘了怎樣痛哭
怎樣躲開天空
我嚴肅地搖著電線
希望能驚動鳥群

1983.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