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8/30

Istanbul 伊斯坦堡


不同以往,這次上路前絲毫沒做任何準備,純粹因為準備起來絕對一發不可收拾。沿途幾個城市都是歷史上幾百年的首都,足以花上一輩子去認識。如雅典、如羅馬、又如在歷史洪流中一直叫做 Constantinople 君士坦丁堡的伊斯坦堡。

從四世紀君士坦丁大帝在這裡建都以來,君士坦丁堡經歷了多次戰亂、宗教改革和威權統治,作為地標的聖索菲亞 Hagia Sophia 在十五世紀西班牙的 Seville 大教堂完工前,一直是世界上最大的教堂,因為就中世紀水準實在太高太厲害,那圓頂被認為是“從天上掛下來而不是從地上蓋起來的”。十五世紀鄂圖曼帝國佔領君士坦丁堡,教堂成了清真寺。而教堂裡曾經一度傲視全歐洲的聖物,早在十三世紀初被藉著四次十字軍東征之名有暴徒之實的一群拉丁天主教徒剝削一空。

隔著五分鐘路程,走過中間的公園便能來到十七世紀鄂圖曼帝國蓋來拼場的 Sultan Ahmed Mosque,又稱藍色清真寺。前者已經變成博物館,後者還是貨真價實的清真寺,這邊有人排隊參觀,那邊有人跪了禱告,在鋪天蓋地的藍色瓷磚下,倒也安靜和平。

不同於這次其它城市的是,伊斯坦堡的人文氣息仍然非常濃厚(遠遠超越歐債纏身的雅典和金光閃閃的梵蒂岡)沿途許多小小門戶的書店,上了年紀的書店老闆坐在直堆到天花板的書架中靜靜的看書。雖然市集裡仍是滿街嚷嚷的騙子,不過那也就像陰暗處一定會長出青苔來一樣,和一般人的生活無關。就連時逢白日不能吃飯的齋戒月,加上在水泄不通的下班時間,眾人擠在電車裡還仍然保持微笑。讓見識過其它回教國家的齋戒月的我感到非常不可思議。

電車快到港口時上來一群雪白軍裝的海軍校生,年輕耀眼的不可逼視,我幾乎是癡癡地看著他們漂亮的膚色、高聳的鼻梁和黒悠悠的眼睛,當做是伊斯坦堡最後的記憶。直到,下次。


其它有關土耳其的事:

1, Nuri Bilge Ceylan 是我最喜歡的當代導演,Uzak (Distant, 2002) 和 İklimler (Climate, 2006) 諷刺知識份子的苦悶和人類感情的無常,非常細緻精彩。帕慕克 (Orhan Pamuk) 的小說總讓我昏頭轉向,但回來以後我會再次嘗試。黒色之書是記憶中最好看的。

2, 伊斯坦堡融合東西各種文化,又是香料交易的大港,美食種類多元到不可思議,就連滿路賣的一塊土幣 Simit 圓麵包都非常可口。雖然土耳其菜和希臘菜在充滿香料、羊肉和酸奶的部份有點類似,但絕對不止這樣而已。究竟是怎樣還是必須等饞鬼下次再訪才能多說(稍微試著看了一下 wiki 的 Turkish Cuisine 項目,只能說如果 AdSense 在旁邊出現的話我的機票應該已經訂好了)

Kebab 雖然不是土耳其菜中最精彩的部份不過已經輕易攻佔了西歐各地,各式各樣的轉烤肉捲永遠是夜生活的高潮(好吧苦讀到半夜也是有的)而台北人絕對不要把街頭的沙威瑪當真。

當年在倫敦住的地方樓下不遠處有個小店,賣著各式各樣、手指一樣大小的中東甜點,和室友會偶爾挑上一兩塊來吃。這次才知道這種包裹著開心果和胡桃碎粉的小點心叫 Baklava,隨便咬一口會流下大量金色血液(是蜂蜜),甜死人不償命但配土耳其咖啡剛好。噢老天。要說吃的我想我可以一直說下去。

Photo on G+

2011/08/29

Athens 雅典



Αθήνα

還沒來到雅典已經聽說了許多故事 - 失望的故事 - 今日的雅典讓人失望是因為人們無法接受它是個現代城市,以高級旅館、名牌旗艦店、中央議會為中心、千篇一律的現代城市。人們心裡尋找的是精神性的雅典,那個以蘇格拉底和柏拉圖帶頭,有亞里士多德、赫拉克里特等等在側,拉斐爾筆下的雅典學院:西方文化、哲學、民主思想的搖籃。可惜就算是拉斐爾著筆的十六世紀初,雅典也早在半個世紀前被攻下,成為鄂圖曼帝國的一部分。

但一切都無損我們和文藝復興的拉斐爾一樣,繼續在心中緬懷和構築曾經存在的雅典學院。於是人人爬上那象徵一切文明的 Acropolis,在各種巨大柱頭和世界各國一擁而上的人群中徘徊,嘗試找出任何曾經存在的蛛絲馬跡。

Ακρόπολις

大學時期把這些東西讀遍背熟了,多年後見到本尊,才鬆一口氣說:原來如此。趁一個人群稍微走開的時刻把印象存進心裡,待某個夜晚,再一個人慢慢走回來。

讓腦子發炎的記憶消退了些,一直接近故障的頭腦和心臟被地中海的陽光照的正常了點 - 無論如何,總是可以回來做“治療”- 怪不得北歐人憂鬱的解藥是到這裡來渡假曬太陽。看著看著的確甚麼想法都漸漸遠去。

晚上一杯 Reisling白酒、白魚。對面桌的女子以精準的手勢與速度迅速地吃完所有多叫的食物,她對面的男子則帶著一種望塵莫及的表情無心地舉叉不定,像是活活看著棋盤上的士兵盡數被對方帶走。那歎然神情裡帶著愛情 - 無盡的理解,只是完全的理解,連包容兩字都不存在。

房間裡等著的是黑暗中的明月。“海上生明月”是不正確的。明月永遠是從天上撒下來的,站在陽台(月台又為何是月台?)緊緊望著它。月亮其實不發亮,也不燃燒,它不過反射太陽的光芒... 而我只是看著它,像每一寸感知都皎潔起來,像身體慢慢輕盈、透明,只存了潮汐的聲音,在無聲中漱漱地清洗,甚麼也不留下,乾乾淨淨。一切都被理解,然後,帶走。

Photo on G+

2011/08/27

Santorini 聖托里尼


Σαντορίνη

船下錨在 Santorini 島外圍,再由小船接駁到 Fira 城山腳下排隊坐纜車上山。心裡想著這就是希臘小島了嗎?是真實又像來得未必太容易了吧。不過一旦陽光惡狠狠地照在臉上頭上,像掐著領口要你好好看看“這可不是藍悠悠的愛琴海嗎?” 你便可以肯定你是真的來到這裡,不是其它地方。那海水果然是藍的徹底,像你一生從沒見過藍色那樣的藍。

今日的 Santorini 是三千六百多年前巨大火山爆發的遺跡,當年火山以眾神發怒的勁道往天上直射出巨型擎天火柱,罩住整個天空,水泥牆一樣厚重的火山灰正在淹來,鋪蓋一切 - 是個3D影院都很難呈現的神話現象。當年島上居民已撤離,沒有龐貝古城的恐怖片定格,埋在火山灰下的城鎮在70年代被考古學家掘出,從來都不是旅遊重點。遊客來這裡要的是它美麗的藍色圓頂教堂,和那聞名世界的日落美景。

Santorini 本島是個面對西方的彎月形,月牙尖夾著一個黑色的火山島,在島上四周都能看見。從山腳下坐纜車越過火山岩層,來到頂端的村莊,島西面的輝煌和島後面的荒涼,像一台戲的舞台和後台,舞台是正對夕陽的彎月,坡度上蓋滿了小屋和以“觀賞夕陽”為賣點的餐廳和咖啡店;後台是門口羅雀的租車公司、停車場、道路、散落的農田和住房,偶爾還會出現一家搞不清楚狀況的禮品店。舞台和後台則中間排滿了針對遊客的餐廳、酒吧、咖啡店、禮品店、首飾店、紀念品店。

整個島充斥著按圖索驥要找到明信片那些角度的遊人 - 藍頂教堂、日落,每個人都要找到“那張”照片在哪,就這樣前前後後走遍了月腹中心的小城 Fira,再趁日落前乘著滑溜溜的快車到彎月頭一個叫 Oia 的小鎮(這島上的計程車司機技術一流、幽默機智、下車後會順便和你介紹景點和回程公車站 - 很享受自己職業的樣子)。滿眼所見的無非是更多角度,更多照片和更多旅遊獵人。人們從世界各地來到這裡,四處對準,爬上山頭,面對太陽等著日落。對日落的執迷興頭令人忍不住想起《小王子》裡那靠看44次日出治療失戀的主角,只是眼前有幾百幾千個。


一對男女擺著姿勢,似乎也是從香港帶來的攝影師大聲指導著、鼓勵著「臉向我,抬高,手靠著他,哎,對,對對,好...... 」太過年輕的燈光助手臉上無限的勉強,看上去還是一個微笑 - 而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和身邊所有人唐突地步入了他人美夢成真的時分。

是不是和所有人約好一千次要一起來這些地方?是不是曾經有過到希臘小島長住的希望?是不是夢想的婚禮是在希臘神殿中央交換指環,眾神靜默,天地只有兩人知?是不是以為白色牆頭裡無一不缺、四季清涼,而愛火熊熊燃燒,永世不滅?我從沒想過是在這樣的狀況來到這裡,但我已經在了。而那些和我一起等待著日落的人們,正忙碌地在手機裡鍵入這應該令人羨慕的瞬間,有更多人即將看到那景象,再生出一樣的夢,費盡心力遠渡重洋來到這裡,把那二三四輪無限重複的夢,轉手,再轉手。

我沒有等日落,也沒有走進那家我一直想去的書店,我彷彿只是無故步入了他人正在實現的夢,而我只是,經過。

Photos on G+
Atlantis Books

2011/08/26

Civitavecchia (Port) - Sea



To Santorini 

在時差裡睡到早上五點,想想大概是不會再睡著了,於是一個人摸黑穿上昨日脫下放在床旁行李箱上的衣服,搭電梯到了頂樓,一層一層地看看這條船。上次坐郵輪是三年前的事,卻馬上適應船上的空氣。喜歡遊輪不是因為它提供的漂亮場域、24小時轟炸胃液的食物,而是它那種“不在任何國土上”自成一國的氛圍:和幾千個來自全世界的陌生人在十幾天的航程中天天見面,和他們聊聊那些在自己地圖上根本不曾出現的國家,或只是默默地看著他們的習慣和行當,都足以滿足我比強力胃液更可怕的新知饑渴症。

早上五點。工作人員正開著除草機修剪著長短適中的草皮(是的,在海洋中間的大遊輪上,他們弄來了一大塊介於海德公園和溫布頓球場的漂亮草皮),細心的挖著大小適中的高爾夫球洞。皇宮般的巨輪就這樣開在黑夜裡,滿天的星。不久前我還是最適合走在夜半無人街上的女子 - 像 Midnight in Paris 演的那樣,不小心就跨進另一邊,而我是最適合的媒介 - 卻不知道甚麼時候成了12點後只會想待在夢鄉的人。

但我還是在做夢,只是再也分不清交界,成了一個不切實際的人。或是所謂的浪漫。當人們把那兩字用鄙夷或“那與我無關”的神情說出來的時候。我知道,那還等同:不守規矩、不正經、不負責任、不像話、不、不、不。

就這樣一個人走了一個小時。

*
大家公認昨夜親切的多明尼加裔服務員一臉“個性很好很溫和”的長相。聽母親說他應該努力給家裡寄了不少錢蓋了不少樓房,還是忍不住說「說不定他把整個村莊汗滴禾下土的標會錢一次捲走了逃上船,那八字眉正是他行騙江湖多年的招牌。」不過當事人真的長了一臉令人感到心泡進醋裡軟掉的溫和相,像是經歷過多少又多少的悲傷, 卻只是默默夾進了那為我們親切微笑的嘴角。

美國真的倒了。和三年前相比,像美國這個國家已經從消費地圖上消失了一樣。整條船充斥著西班牙(歡騰)、義大利(吵雜)和偶爾出現的法語(苦惱)。

*
船經過義大利地圖上的靴尖和它踢的那塊西西里中間極小極小的海峽,Messina 那燈塔近的像應該縱身跳下海投奔義大利麵 - 雖然我不會游泳而且船上載滿了給三千多人十幾天份、沈船會弄得鯨魚改變飲食習慣的義大利麵。

船上眾人正脫淨了衣服,老女老幼、高矮胖瘦的男男女女圍繞著露天泳池,正對陽光躺了下來,像一根根饑渴的培根要在烈日下炸得又黒又乾。生長激素過剩的青年男女正快速交換著眼神,傳統夏日戀情正要上演:A即將愛上B,B即將發現自己是同性戀,C將因為A與B以及自己不是雙性戀卻過了一個上下翻滾攪動的如乾濕兩用洗衣機的仲夏夜之遊輪你我他而終身無用。船上的一生一世在船下不過是臉書上多了幾個數字。又說不定我們會沈船。雖然附近沒有冰山但有幾個活火山。說不定我們會被活埋。說不定A和B和C成為了一生最好的朋友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在三人之間正常的生出了幾個血統不明的漂亮孩子。說不定 - 肯定 - 我該停止想像趕快去吃午餐。

2011/08/25

Vancouver - Montreal - Rome



To Montreal

你在看,細細端詳,還有哪一塊是可堪用的,你那幾個月來不曾休止的心臟。這次旅程會改變甚麼,它當然會改變甚麼,誰都像奧德塞一樣想著要回家,但他到了家卻發現家鄉早和記憶不一樣。家鄉被多年的期待美化了,於是,他要再上路… 一個壯麗的故事總有個燈塔,但壯麗的不是燈塔裡的生活,而是追尋一線亮光的動作和過程。而所有有關得到了或維持的故事,都將走入 Carver 或 Yates那種絕望而尖銳的路,像把手卡在糖果罐裡,罐子裡放的卻不是糖果而是碎玻璃、或是燒紅的炭心 - 這就是幾個月裡感受到的。

但我們要一個壯麗的故事,不是嗎?希臘、羅馬、你要踏上那些神被創造出來的地方。結束了你也會回家的,到時候將有許多世界等著你,你會喜歡那些世界的。

At Montreal

看到 Houellebecq 的新書在架上,猶如看到親人。

對面坐著一個曬的很均勻的女子,Montreal 的天空卻是晦暗的。那麼她是在哪裡曬的呢?可能是回義大利的家而不是向我們要前進的羅馬吧。細聽談話卻是英文。

一切都會過去的,時間、新體驗,是這樣的,我必須提醒自己。

To Rome

從一地到另一地。不斷受騙、騙人、記得和忘記。被愛和背叛同時存在。

故事裡,故事外。我在,我不在。

At Rome

義大利,草隨性生長的方法,擁擠陰暗老舊的公用設施,雲捲動的方向。三年以後,又再見了。

火車經過小車站,西西里的回憶過來找你:當地友人帶你到車站買票,那自動收票機像義大利許多東西一樣壞了,不能用,手一攤,沒辦法。售票機的修理員就站在旁邊,但火車已經進站。友人二話不說拉了你上車,對一臉嚴峻的查票員說故事,哇拉哇拉哇拉一口連珠砲義大利話,意思是:我朋友不是不買票而是收票機真的修不好。

這時修理員也趕了過來,影帝一樣換上一張無奈的臉,意思是是啊實在沒辦法….. 生動真實的表情可比《單車失竊記》的父親。查票員不為所動,但也沒伸手把沒買票的乘客推下車,火車開動,友人和修理員在車窗外換下了影帝的演技,捉狹地對我眨了眨眼。

經過了古代城牆,費里尼的羅馬印象出現在眼前。夜裡開著車在古城裡穿梭。但現在是個大白天。

2011/08/24

知道和不想知道的



飛行

雖然溫哥華實在甚麼都好,甚至冬天那永遠下不完的大雨也非常適合在室內享受,但飛去歐洲和亞洲不但遙遠,機票也常常貴到不可思議(不過或許是被歐洲便宜機票寵壞的緣故)。長途飛行永遠讓人意識到全身關節不是太軟就是太硬,脖子不是太短就是太長,屁股肉則永遠不夠。飯菜溫度曖昧,在睡眠與酸痛中斷斷續續看完的數部電影主角和劇情會互相混淆。怎麼飛都舒服的日子是我的青春小鳥一去不回來。

讀物

我想應該沒有導師會將《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列為優良兒童讀物,不過因為我不是甚麼傳統意義上的優良兒童,而是永遠意見和問題太多的問題兒童,於是早早地從家中陰暗的書房找出來讀完了。多年以後問當年買書的元兇 - 父親 - 到底看完沒有。他說:看了一點,覺得還是不要看下去於是停止了。再問:為何要停止?他手握方向盤,面不改色地回答:人生知道的這麼徹底幹嘛?活著還是不要知道這麼多比較好。

...... 你不早說。

航行

在路上,在海上,在移動著,與你有關的應該就只是腳下的路。頭腦總算停止了那些再慮與思索 - 它得處理外在不停湧來的新訊息、儲存、適應新典範。 剛開始你還忍不住在機場裡拿出電腦來,自己也搞不懂有甚麼重要的東西可以錯過 - 隨即都被太平洋吸收了。

不尋找上網的方法、刻意避開各種新聞管道,就算船上明明有 CNN BBC 甚至即時的 Colbert Report,寧可再看一部 Matt Damon 的電影都不想知道。我已經踩在路上了,我只要知道腳下的路就好了。不但不想再處理虛擬世界裡的價值和遊戲規則,也不想再忠實地努力知道和思考圍繞著地球的所有事了。甚至看到修了十年和我同船渡的那些人一把嚴肅的閱讀報紙還會浮起“有必要嗎”的心情,不過隨即想到平日我總是收到這四字。

或許對我說這句話的人每天都很認真腳踏實地在真實世界經歷著甚麼,大腦處理著這些真實世界所帶來的衝擊和新典範,而不是我原本想的擅於無聊也不一定。或許他們的真實世界就足以供給他們所想知道的所有事,而不可承受之輕不是真的這麼不可承受 - 只要你不停奔跑並總是把自己撐飽的話。

航行吧,繼續航行。那麼你總是會遇到甚麼,總有些甚麼在後面慢慢變小,直到你再也看不清那是甚麼為止。

2011/08/22

十四個炎天



出發

最後一天打包,最後一刻才決定究竟要帶甚麼書去,掙扎半天決定帶村上的《雨天炎天》,因為封面上很明顯的寫著希臘土耳其邊境 - 我想我漏看了邊境兩字 -紀行。其實更應該帶的是《遠方的太鼓》,因為那才是村上在希臘羅馬西西里甚至米克諾斯島的日記,可見兩本內容我都差不多忘了。

書架上有本《牛津古希臘文明史》一直瞪著我,是當年選修兩次,旁聽一次,最後每次都沒堅持到底的希臘史課本,我刻意避開它銳利的眼神,最後拿了它樓下的《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不但已經忘記最後一次看是甚麼時候,而且旅途上總是需要昆德拉的幽默感的。

旅途

羅馬/聖托里尼/雅典/伊斯坦堡/以弗所/龐貝/Almafi Coast/米克諾斯島/羅馬。聖地、清真寺、教堂、神殿以及後來變成教堂的神殿和後來變成清真寺的教堂,還有個市中心光禿禿卻埋著拉斐爾的羅馬萬神殿...... 看著愛琴海便懂得那些情緒化的眾神是從何而來,就像雨林裡自有色彩豐富的神祇、沙漠中產出的神都嚴厲非常,有地緣政治便有地緣宗教。人在甚麼環境甚麼氣候下就會生出甚麼念頭。

正午到下午幾乎是不可能在陽光曝曬的狀況下待在地面上,那陽光亮得一切都會蒸發 - 包括時間、念頭、前因後果。就算待著也千萬別不動,鞋底會融化黏在地上。那時候只適合躺在陰涼的地方睡大覺,為精彩的夏日夜晚儲備精神。在日落前再悠悠地醒來:皮膚光滑如大理石,意志無暇如神祇。

返來

十四個炎天後在轉機的 Montreal 等待的是滂沱雨天,溫哥華沒下雨,屋子裡還儲存一股熱氣,正想著溫哥華的夏天總算來了,隔天早上窗前便出現昨日 Montreal 一式一樣的大雨,像跟誰賭氣一樣的下法。

家裡三人都因時差早起又飢餓,早早開車出門吃麥當勞早餐滿足自己尚未調適回來的不健康欲。吃完一鼓作氣地去了三家超級市場,中樂透一樣的大採購,把空了的冰箱全心塞滿。站在雅典神殿一樣高的大商場正中才發現,半年多的心律不整呼吸不順,早不知道丢哪片海洋去了。

養出太多無謂的念頭,件件都不需要。就一個樂於默默在人群中消失的鬼魂而言,你已經有太多太多了。但動吧,無論在烈陽、深夜還是大雪中;收下每個畫面,然後,繼續走。

2011/08/03

秘境夢遊 Cave of Forgotten Dreams



The dream that I dream, I dream alone. and I'm alone in that dream.


Caves of

周二下午,這偌大劇院裡零散的三十多人裡,加我的話,平均年齡大概83歲。

我和他們一起戴上眼鏡,走入荷索看見的洞穴,Chauvet Caves.  94年在法國南部一狹窄的岩壁山道上被發現,裡面的史前壁畫有三萬五千年的歷史,是目前發現任何人跡的兩倍。壁畫描繪了許多已經消失的史前生物,有穴虎、豹、熊、貓頭鷹、犀牛、馬、土狼,栩栩如生地沿著岩面奔動。

影院中央,我一個人進入夢一樣的狀態。時間咻咻地從耳邊飛過,很久很久的以前,那裡時間沒有量度,沒有工具,沒有語言。只有一種正在成形的,想從留下甚麼的念頭。

電影結束了,沒有一個人從座位上移動分毫。

Forgotten

不出門的日子就不喝咖啡了,免得心律雜亂,喘不過氣。兩週吃了兩年份的鵝肝鴨肝,果然油蒙心,包裹的巧妙。心胸展不開的,用肚腹撫平。那睏神來喚你,喚你躺下,成日睡,像要進入更長的長眠。破損的細胞一一修補。慢慢的,一個個。再繼續呼吸。

那本書我讀的多麼透徹,在長長不結束的冰河時期,把那些句子一個字一個字鉗進身體裡,在冰冷的洞穴裡,獨自消化。自我暗示。那個時刻出現,便有一人來到我門前,捲走我人生的所有細節,襲走任何眼見的一切。在那之前,我全忘卻。

敲門聲響起,這時你突然想到沙漠的事。「萬物都在那裡生長,」你說,「然而真正存活的只有沙漠本身。」

Dreams

多年裡她一直做著一樣的夢 - 直至今日 - 新的夢來的這樣迫近,這樣激烈,像巴洛克教堂裡面孔清白紅潤,擬真的塑像,雕刻家描繪聖靈感應的一刻,天使拿著長長鋒利金錐插入聖徒胸口,聖徒臉上帶著狂喜神情。告訴信徒啓示能來的如此確定,穿過身體。

重新躺在床上,閉上眼睛,聽著風聲吹過枝葉,小溪有清澈的聲音,那裡有不同的空氣,你慢慢走,一點點,走進那岩洞裡。

荷索《秘境夢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