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4/29

所謂的禽獸不如

在連續寫了真愛一定得獨一無二嗎愛情這種腦內疾病 討論愛情腦神經科學的發現以後,幾位女性讀者表示“很棒”或“原來是這樣”,也有男性讀者提醒我 “真愛絕不應三人同遊!”、“化學能解釋愛情嗎?”,為了不要變成獸性教主,我想我應該再次再多解釋一些腦神經科學…(什麼?又是野獸系列!)

請各位模範不要對我指指點點,認為我人面獸腦、或是衣冠禽獸。說真的,熱戀期間大腦有反應的地方,根本是禽獸不如的-禽獸至少還有情緒,還會搖尾巴表示開心,你有看過爬蟲類謀害其它爬蟲類以後,會突然莎崗上身,“心頭蒙上一股淡淡的憂鬱”嗎?所以我們不要污辱可愛的、有事沒事被我們拿來吃掉、冷了就抓來扒皮的禽獸,要也應該正名我作“蟲性教主”。

腦科學家之所以把那熱戀核心稱作爬蟲核,就是因為那地方從爬蟲類就有,甚至比情緒還深入、還原始,是我們最深處最深處的求生本能。就像我們心情不好導致没胃口或暴飲暴食,但絕對不會連餓都感覺不到。「人性的光輝呢﹖想想聖雄甘地吧!他都這麼久沒吃麥當勞咖哩辣椒了!!」。聖雄比任何人都需要爬蟲腦 - 因為聖之所以聖,講求的就是忍,如果連感覺都感覺不到,就沒什麼好忍,也沒什麼聖不聖,只是大腦障礙罷了。

爬蟲腦之後才是禽獸,所謂禽獸不如,顧名思義就是連禽獸都有某種 QUALITY(質感),換一個腦神經學家來說就是“唉你這人的爬蟲腦傳輸系統也太強”。禽獸的確和人一樣有快樂悲傷,也有上次談到的“反饋系統”(問帕夫洛夫的狗就懂了),也會對人事物產生依戀習慣等等。所以如果各位把養了多年的老狗丟在高速公路,它還是能像死不放棄的前妻/夫一樣找上門。

為了讓道德派感覺平衡(他們一般前島腦 anterior insula 功能極強,其勁道絕不亞於你家外面那輛風來便喊的汽車警報器),我必須重申:忠與義的確值千金,畢竟有人許下為你強忍/禁閉生物本能的諾言,這何其美麗(啊?這樣聽上去就沒有很美麗了嗎?)

那還是回到同一句-藥性/毒性/刺激性夠強的話,數十年如一日的腦內激戀仍然是可能的。而上次提到的依存感激素 Vasopressin(AVP),也有利於一夫一妻(美好性愛以後,彷彿世界只有我和你)只是它同時也會指使男人拿刀相拼(促進侵性-老子把其它可能都殺光就不會天長地久有時盡)。

我想還是語言問題。字一出,人人都想掌握詮釋權。曾經愛情是我們賦予一種感受的名字,但文化發展到現在,“愛”還有它必須承擔的社會和道德意涵…… 我們有別種生物有的本能,也有別種生物沒有的智性,兩者中不斷徘徊的便是有時高貴,有時令人傻眼的人性。

請容我下次再介紹聖雄甘地牌剎車器。

2010/04/28

愛情這種腦內疾病 Love Sick

艾倫‧狄波頓在《我愛身份地位》裡認為﹐人們追求事業、權力、身份的動力﹐其實源自渴望被愛、被關注的追求。我們希望被肯定﹐希望走進一個房間裡的時候有人回頭﹐說話的時候有人回應﹐站起來的時候有人誠惶誠恐地看著我們...... 偉人或流氓﹐最深層的慾望都是一樣﹐不同的只是詮釋和追求慾望的方法。

為什麼這深層慾望是愛而不是其他﹖《上癮五百年》裡談到各式各樣的精神刺激物﹕茶、咖啡、酒精、香煙…… 各種毒品。但這些外來物質仍然沒有我們身體裡的激素來的強大。為什麼我們的大腦會這樣﹖書裡有很好的解釋﹕

幸福感與解脫感都是化學分子湊巧產生的結果。只有少數有毒的分子 (如果這些分子能夠順利進入循環系統並且穿越從血液到大腦的障礙) 能夠模擬或影響腦部的獎賞與痛苦的控制中樞之內的神經傳導素。身體機能在快感方面很是吝嗇。誘發幸福感的神經傳導素分配得非常儉省﹐而且大都發給對於求生或繁衍后代有益的表現。藥物會矇騙這個發送系統﹐促使這些誘發快感的神經傳導素暫時增多。


於是藥物再強﹐充其量只是模擬“愛”能刺激的大量神經傳導素的愛情騙子罷了。人類在愛中所刺激的腦區﹐不但比認知思考的腦區深﹐連負責情緒的腦區都不算什麼﹐深深處在一個叫爬蟲類核 reptilian core 的地方﹐負責慾望、動機﹐讓人專注和渴求某事﹐一切的原欲也來自這裡。

上癮五百年》還這麼形容藥物上癮的後遺症﹕

曾經上癮的人就算徹底解毒  - 古柯鹼之類的藥物完全戒除乾淨可能需要好幾個月時間﹐也會變了一個人。大腦會記得達到快感的化學藥物捷徑﹐生活環境中的細微線索 - 例如常去的酒館招牌 - 都可能挑起強烈的渴望。藥物上癮是一種慢性的﹐好復發的腦部疾病。

如果藥物上癮有這麼嚴重的後遺症﹐那麼愛情這種腦部疾病只有更為殘忍。於是人們說﹕他變了一個人。或是在多年後無知無覺地為一抹香水味愛上一個毫不相關的人﹐或因為看見一個場景或聽見一首歌﹐突然悲傷到不能自己。你回到一個爬蟲類的狀態﹐全身的細胞為之顫抖。

但要繼續這麼說下去﹐大家就回歸自然﹐像大蟋蜴見到獵物便撲上去﹐滿足時還順便啃下對方頭補充體力。事實上﹐人對愛的感知能力 - 或是這套反饋系統的強度﹐是因人而異的。成長過程、社會模式、個性基因﹐都能改變人的感受性。

換句話說﹐你可以學會愛人﹐也可以學會不愛。暴力家庭出身的孩子就會把暴力當作愛的表現﹐只能靠理性部份努力改變迴路。為愛受傷﹐痛定思痛的人改變了大腦反饋系統﹐也有可能突然變得絕決冷漠。長期用刺激性藥物讓人性無能﹐長期吃抗憂鬱劑﹐也會有愛阻滯。但我們並不在乎。因為今日社會幾乎沒有愛的發揮之處﹐只剩下一種編排良好的規律。因為那太瘋狂﹐太危險﹐太不合時宜

我們在愛強大的力量下感到如此渺小﹐恐懼地幾乎是即刻捂面而去﹐轉為擁抱偽裝成身份、成功、與道德的種種假象去了。

2010/04/26

別來無恙 Hello, Asia

「當一切事情結束以後﹐國王和大臣們都捧腹大笑。」*

人生比一個笑話還短,還搞不清楚應該笑什麼,就匆匆結束。也沒能阻止我們忙得不亦樂乎,像是會活五年、十年、五十年、一百五十年。像可以擁有和被擁有、或只要努力就應配得什麼。而其實:語言失傳,雨林傾倒,火山爆發,海洋空空盪盪,地心曖昧蠢動。稀有動物望著星空嚥下最後一口氣﹐從此無有;同一光源照亮不遠處的煙霧,由離開情婦溫床、正散步回家的中年男人徐徐吐出;情婦又喚作母親,正把手臂放進袖子,耳朵肩膀夾著電話安撫被窩中睡眼惺忪的孩子。

你問我他有沒有可能了解你。如果飛機失事他是唯一生還者,如果金融體系崩潰他發現他還在呼吸,如果水淹曼哈頓,如果火燒東京,如果海溝生吞夏威夷。如果你我死去。那麼,或許。或許能得到一些靈感,發現人生不過如此脆弱,沒什麼天大道理值得相逼。

如果。如果有這麼幸運。那時我們也不在乎了- 那時句子得從後面刪除,沒有在乎,沒有我們,也沒有那時。而現在我們、在乎。那就是一切了。一切無關了解。一切就是一切



途經:

目的地:
 

終於:


四年不見的亞洲。想必你依然精神如昔,像自己會百歲千禧。

2010/04/25

真愛一定得獨一無二嗎﹖Neuroscience of Love

我們可以同時愛上兩個人嗎﹖普世道德持續地教導我們﹐真愛是獨一無二、專屬兩人間的一種情感﹐社會譴責並仇恨那些背離共識的人﹐仿彿他們得上了喚做不忠的精神病症﹐需要悔改和被治癒。

於是《英倫情人》令我們疑惑而震顫。歷史上從未見過如此激烈與矛盾的情感﹐女主角在激情以後﹐在情人面前宣佈對丈夫的愛﹐又在飛機墜落後在情人懷裡說﹕你傻嗎﹖我始終愛你。所以她究竟愛誰﹖難道她兩個都愛﹖! 那怎麼可能!! 那怎麼可以!!!

或許我們應該先問﹕“愛”是什麼﹖本質是什麼﹖我們稱為“愛”的那種感受是什麼﹖

我們的大腦中有三種“類愛情”的腦程式﹕一是性慾﹐二是渴望﹐三是依存感。性慾是身體和腦中一種蠢蠢欲動的搔 癢感﹐讓人想開始尋找對象﹔渴望則是一種停不了的衝動﹐一種專制的“追求力”﹐讓你集中精神﹐全心全意地追尋和慾望某個目標﹔依存感則類似“愛慕”﹐一種依賴和歸屬感﹐讓人有安寧、合一的感覺。

這三組腦反應可不是來自文學的案例分析或是心理學的量化統計﹐而是切切實實的把人放進MRI(核磁共振攝影) 機器得來的結論。三種反應不一定同時存在﹐也沒有先後次序﹐但可以互相催發﹕高潮中產生的快樂多巴胺能激發動機﹐讓腦子進一步產生渴望﹔產生的 oxytocin 和 vasopressin 也能催化愛慕﹐讓你感覺和這個對象在精神上也有所結合

愛情可以從性慾﹐從吸引力﹐或歸屬感開始﹐再層層堆積。我們“愛”我們的對象﹐不是因為他有什麼﹐而是因為他具有刺激我們腦內激素的能力﹐啟發我們腦中的反饋機制﹐讓我們高興難過﹐一次次央求對方靠近 - 愛我吧﹐或是﹐重新讓我得著腦內那份刺激

真愛一定得獨一無二嗎﹖大腦會告訴你﹕用不著。同時愛兩個人完全可能﹐問題只是可不可以。Katharine 的丈夫和情人都能啟發她的反饋機制﹕快樂、幸福、溫暖、歡愉﹐只是強度和激素的差別。她的痛苦來自道德﹐她的歡愉確如金石。她可以借道德戒掉快樂﹐卻無法靠道德忘記歡愉。愛 - 我們稱之為愛的機制之所以迷人﹐令人瘋狂﹐因為它是我們身體裡能自行產出的最大歡愉。我們追求一切的動力。

話說到此﹐希望道德模範們暫時把手上的石頭放下。獨一無二的真愛確實存在﹐人類學家 Helen Fisher 把聲稱相愛數十年不變的愛侶放進 MRI 機器﹐他們的大腦仍像熱戀狀態一樣溫暖發燒。能不能獨一無二﹐權看你的藥性強度。情人們與其苦苦追問對方﹕為什麼你不愛我﹖還不如自問﹕為什麼他/她的大腦不受我啟發﹖換句話說 - 與其拿道德相逼﹐還不如多了解一點腦神經。

2010/04/22

我們的夜市人生:從爆橘拳談表達障礙

為什麼我們會這樣﹖快樂的時候維持著撲克臉﹐受傷的時候擺出微笑。害怕失去對方時﹐變本加厲擺出猙獰的模樣﹐想念對方時﹐口中卻說「現在我在忙」。是社會文化讓我們變態、家庭教育讓我們有樣學樣﹔還是因為害怕受傷﹐於是像拳擊手一樣訓練自己作出相反的反射動作﹖

為什麼母親咳嗽時﹐爸爸對她大吼「拰爸是沒錢給你買藥吃嗎」 ﹔為什麼考試一百分﹐母親的鼓勵方式是「這麼久才考了一次真可恥」﹐我們要長到多大才會發現前者表達的是關懷﹐後者表達的是鼓勵。為什麼他們不能直接說「去吃藥好嗎我的小親親﹐你咳得我心都痛了」﹐或是「你絕對有這個實力﹐我以你為榮」﹐為什麼他們的表達方式是這樣子﹐為什麼我們的表達方式是這樣子﹖

在近日熱門的爆橘拳影片中﹐我們再次見識到文化教導我們口不對心的程度。為什麼這個男子把話說的這樣絕﹐又在對方心灰意冷走出門以後﹐哭天嗆地地痛喊她的名字﹐一副沒有她我該怎麼活下去的樣子﹖早知如此﹐為何他不能即時面對自己情緒﹐理清自己想法﹐達到最終目的 - 讓她知道他很在意﹐表達自己的真情﹖為什麼我們有這麼多內心戲﹐怎麼也無法把話說清﹖

高中時上過一堂情緒管理課程。課程開始時﹐個人先在紙上描寫一次吵架過程﹐然後仔細分析這些對話背後真正要表達的意義﹐思考對方的感受是什麼﹐他要表達的又是什麼﹖然後進而回應這些感受﹐而不是回應對方字面上的訊息。課程最後﹐我們重新在紙上虛擬對話。重組出來的句子是這樣的﹕我知道你現在感覺______﹔但是你這麼說﹐我感覺_______﹔我理解你想告訴我的是_______。

他們真正想說的是什麼﹖

男﹕如果不是看在大風的面子上﹐像你現在跟我說這麼殘忍﹐如此無情的話﹐我金居福會更殘忍對待你。恰恰,我們十幾年的感情﹐能不能不要對我這麼殘忍,你甘知安餒我感覺熊熊親像要死?

女﹕你放心。只要我們雙方的律師﹐談好離婚的條件﹐我一定會離開。 你把話說得這樣絕是要怎樣﹐再怎麼說我也為你生了一個兒子﹐你就不能好好說話不要流汗流成這樣﹖

那麼﹐上過課後的金居福和恰恰又會怎麼說話﹖

男﹕我知道你現在感覺很不好﹔但是你這麼說﹐我感覺親像一個橘子被你捏爆﹔我理解你想告訴我的是你已對我失望﹐我希望你可以念在多年感情上﹐再給我們一點時間﹐好嗎﹖親愛的恰恰﹖

或是﹐恰恰也可以這樣接招﹕

女﹕我知道你現在感覺很受傷﹔但是你這麼說﹐我感覺無路可退﹔我理解你想告訴我的是我應該尊重你給你留點顏面﹐不要在廣大觀眾面前給你戴綠帽


這樣的連續劇還有人要看嗎﹖這樣的連續劇還夠鄉土嗎﹖鄉土一定得譁眾取寵嗎﹖或許問題是我們根本不知道我們到底在想什麼﹐或是說出這些話會得到什麼結果﹐我們就是要說罷了。我們不在乎對方聽到什麼﹐也不在乎會有什麼後果﹔我們已經含著別人的舌頭太多年﹐那也就是自己的舌頭了。

2010/04/17

歡愉的徘徊 Pleasure Cremaster

四個男子在酒吧裡。男子一愁眉苦臉地對其他三人說﹐我妻子一個月才與我上一次床。男子二瞪著男子一﹐回應道﹕你應當感到開心﹐我妻子三個月才與我上一次床。男子三瞪著適才的兩人﹐恨恨地說﹕依我看來﹐你們兩人都應感到幸運 - 我妻子半年才與我上一次床﹗剩下的男子痴痴地笑著﹐其他三人問道﹕你呢﹖第四個男子笑著對他們喊道﹕一年一次!那你在開心個什麼勁兒﹖頭三人疑惑地瞪著他。「因為 - 」他帶著幸福的表情說﹐「就是今日﹗」

我們必須容許某種程度的誤解﹐不然便無法維持交談。我們不能這樣開始﹕對我而言﹐所謂的原諒是...... 所謂的理解是...... 友情是...... 愛是...... 我們不可能解釋所有遊戲規則再玩遊戲﹐處理語言的腦神經功能便是補全那些漏洞﹐那些“字裡行間”﹐縫補成一個完整圖畫 - 無論那有多少準確度。

人們問我沒有手機要怎麼生活﹐我說﹕沒有手機的時候﹐我們也活得很好。他們再問﹕那麼如果你要遲到了﹐你又要怎麼通知對方﹖我說﹕那就不通知吧。這樣可以增加一點戲劇性﹐不是很好嗎﹖他們看著我的表情像剛剛生吞了一個棉花球。什麼不通知﹖什麼戲劇性﹖哪裡很好

一位網路工作者在報紙上描述她和女兒的對話﹐她花了幾個小時向女兒解釋沒有手機﹐沒有留言信箱前的生活。解釋如果打電話到對方家找不到對方﹐那就那樣吧。年幼的女兒不明白﹐什麼叫做就那樣吧﹐那不就找不到對方了嗎﹖她很困難地解釋﹐是的﹐在那時﹐找不到對方是一種正常狀態

現在呢﹖你永遠可以知道對方在哪裡。你打電話到他家裡﹐你在網路上看他有沒有在即時通﹐你留言在他家﹐在他手機信箱﹐在他網站﹐twitter﹐facebook﹐電子信箱。你嘗試搜出他最後的數位痕跡﹐你用 GPS 功能鎖定他的方位﹐這一切天羅地網總共花了你五分鐘的時間﹐總算得出結論﹕他並不想被我找到。

腦神經科學家發現﹐人腦裡歡愉激素最高的時候不是得到目標時﹐而是追求目標時。而追求目標是所能得到的最高歡愉激素﹐則出現在“不確定能不能得到” 時。得到便利的同時 - 我們謀殺了所有可能的歡愉。我們不再像珍奧斯丁小說裡的主角﹐焦急而甜蜜地等待﹐一次次反覆解釋一句話﹐一個眼神與動作﹔也不像牡丹亭的杜麗娘﹐想像強大到能活埋自己﹔或是中世紀那兩位為人津津樂道的修女修士﹐在各自的修道院中寫了一輩子灼熱的情信。輕而易得的資訊像發現用不盡的金山﹐情感價值面臨通貨膨脹﹐所有歡愉頓時貶值

想像再也無法發揮功能。想像幫助我們愛人﹐幫助我們羅織一個人的可愛﹐容許我們在誤解裡浸淫。現在﹐我們只能再再面對殘酷而平板的真實。很快地證實自己的誤解﹐拆穿自己為對方穿上的糖衣。我們再也無法感受過去那種性感的純度﹔那種手握一 只金蓮、一絡髮絲﹐一絲香水味、一張紙條﹐就能銷魂蝕骨的純度。

再也沒人來壓抑我們﹐剩下的只有輕浮。控制 成了唯一得以延長歡愉的方法。控制資訊取得的管道﹐控制得到的難度﹐控制歡愉的時間和空間 - 濃縮我們僅有的歡愉。

歡愉哲學家傅科在《性史》開頭描寫希臘人控制歡愉的方法。他們視性如儀式﹐在幾日前開始控制飲食﹐控制行為活動﹐潔淨身體﹐潔淨心思﹐全心全意地預備與等待。他們用全副精神放開感知﹐持續著﹐預備著﹐等待著﹐懸疑著﹐徘徊著......

歡愉在徘徊裡。歡愉在等待﹐在不確定﹐在腦子美妙地為你羅織出的誤解裡。我們在徘徊中得到最大程度的歡愉﹐而我們不再徘徊。我們...... 我們在工業革命以降﹐在生命不過是生產工具的資本主義、發展主義的逼視中﹐匆促地放棄了天大歡愉﹐選擇了即時痛。

2010/04/13

你我的字典 Word of My Own

"We have art, so that we shall not be destroyed by the truth." Nietzsche

如果把我們每天說的話都錄起來,自動變成數據和圖表,會是很好的心理分析工具吧。分析我們如何用詞、平日用詞的頻率如何、最常呼叫誰的名字、對誰用怎樣的字眼說話,在什麼狀況下義憤填膺,又在什麼狀況下沉默不語。

當我們開口痛罵,我們是不平還是受傷,當我們出言諷刺,是機智還是殺敵;當我們說唯一,是感嘆詞還是承諾,當我們說想念,是敷衍還是心痛。

當我們說:我希望…… 是宣言還是放棄。當我們表達軟弱,那是溫柔還是陷阱。

這還只是個性。維根斯坦所說的遊戲規則呢?當我說道德,我說藝術,我說愛,我說婚姻,那又是什麼概念?我的概念全是我自己的,因為太習慣自言自語。因為習慣和書說話,那裡的概念都是純粹的。要有光,就有了光,有空氣將水分為上下,事就這樣成了。沒有社會文化的背景,沒有他人的期待與干涉。你是一個人自己長大的。誰也沒來告訴過你什麼。

我也不知道他們都在說些什麼,於是產生許多誤會。我只有在經驗裡一字一詞地學,唯一不能的是強迫他人學習。是這樣的嗎?我一直認為是這樣的。於是就 這 樣。唯一的錯誤是讓步或屈服,在我不能全盤接受的時候:各自表述最容易,容易因為毫無意義。

我的字,我的道德,自己和自己的康德。

就把自己活成一具藝術。只要我在,我就是了- I am therefore I do.  行為解釋它們本身,因為話語不管用,不管用因為沒有通用規則,且太多雜訊。誰也沒讀過誰的字典,誰的數據和圖表。事實在路的另外一邊,我們在這邊,對彼此投擲毫無標準的字眼。

2010/04/12

無聲呼喊 World of my Own

1 第四次來 Kelowna。短程飛機總讓我混亂,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就來到一個熟悉又陌生的氛圍,四月、八月、十二月、另一個四月:每次的心理狀況都差別很大。公司的變化也很大:人越來越多、管理工具越來越精進,人人都做著自己的事情,我卻感覺身首異處。山還是山,海還是海,熟悉的旅館餐館…… 我不是去年那個我。

2 你在哪裡,做了什麼,你在乎我嗎? - 社群網路的好處是讓人精密妥善的管理人際關係,十分鐘做好以前得好幾天才做得完的感情聯繫。現代人是連感情要求都速率化的。

3 我還是沒有手機。說真的,現在連家裡的電話響起我都害怕。不是恐懼人群,而是痛恨時間被打碎。手機是用來打出去而不是打進來的:你要找我就找我,我又不是應召女郎。

4 當我面對你的時候,我必定是全心全意的。不然,我會選擇走開。

 5 Suspended Animation 生命暫停或Artificial Hibernation 人工冬眠能用來延緩各種惡化與受傷。感覺心理上我在7年前就學會了這招。猛然遇見難以承受的傷害時,立即停止各種思考。暫停。切割。等危難狀況過去再緩慢地修復。世界這樣大,總有其它事可以思考。保持生命或長生不老就不用了,努力活過現在已經很夠。

6 時間是我們最大的敵人,也是唯一讓人生有意義的原因。無論如何瞪著它、哀求呼喚它,它仍然會過去,回神來連自己的想法都已經變了。對抗時間的努力都是枉然。 “思想產生是溫柔的,衰老時是殘暴的”:寫字或許可以保留一點溫柔,懂事則可以避開殘暴。

7 何去何從。

2010/04/03

年輕時 The Libertines

Nobody wants to touch me.  They're afraid. They think it would be a car crash. They don't realize, the car's already crashed. And there's been a nuclear explosion. And we're the last people alive on Earth.  


我一直看著他。他是我唯一見過沒有第二種面孔的人﹐對著整個足球場的群眾或只是一個記者沒有什麼不一樣。

16 歲拿新詩首獎﹐讓文化協會送到俄國去﹐英國文學的高才生﹐喜歡王爾德、惹內、薩德、波特萊爾 - 都是些天才型的妖物。高考結束以後﹐他搬到夢寐以求的倫敦﹐住在奶奶的房子裡﹐在墓園找了一個工作。挖墳、除草﹐空閑時靠著墓碑在自己的本子上塗塗寫寫。他在英國文學系讀了一年﹐遇見姐姐的同校同學 Carl Barât﹐世界停了一停。

是友情﹐是愛情﹐是不需定義的相遇。是競爭﹐是互補﹐又像看著鏡子和自身戀愛﹐也就是這樣。就是碰見了。

他們兩個墜入自己的世界﹐拿著吉他四處彈奏﹔他們在音樂裡相聚﹐像靈魂在一起﹐不能分開。但是這個世界還在。他們嫉妒、爭吵、和好、相愛。他們的樂團叫 The Libertines  - 來自薩德的 Lust of the Libertines﹐索多瑪120天的別名。出了第一張專輯以後﹐他成了英國最優秀的年輕歌曲作者。在此同時﹐Carl 輸給了另一個更專制的情人﹐那個情人是海洛英。

他是全英國最出名的毒蟲。他是 Pete Doherty。

他在 2003 年因偷竊入獄﹐偷的是 Carl 家。Carl 眼睜睜地看著這個善妒的情人把他帶走。2004年﹐第二張專輯仍然成功 ﹐但大家都知道事情不對勁。他們試過各式各樣的方法要他擺脫藥物﹐愛、威脅、請求、禁止、承諾、制裁 - 六月﹐他在電視上看到﹐在廣播上聽到﹐樂團宣佈將他逐出﹐直至他解決毒品問題。

「我像一個塑膠袋一樣被擱在馬路邊。」他微笑地說。

他沒有回去。他創立了另一個樂團﹐他約會英國第一的女模﹐他提起 Carl 從來沒有好過過﹐但他離不開他的癮﹐所有的。他出入監獄﹐酒駕﹐小報上總有他醜怪的照片配著駭人的標題。他和其他詩人合作﹐專輯賣的很好但沒賺到什麼錢﹐版權早在某個酒館便宜的賣了。

他出了個人專輯﹐他在頂尖的 Royal Albert Hall 開個人演唱會﹐他上臺領獎﹐他上節目﹐他接受訪問﹐神情恍惚地說著再清醒不過的話。他用各種藥物﹐神出鬼沒﹐房子搬了又搬。在聖誕夜獨自抱著毛毯在椅子上睡去﹐在新年夜請歌迷到家裡來﹐一個個分別接見﹐要他們點唱﹐為他們彈奏......

有 Bukowski﹐有 Cohen﹐然後﹐有他。看感受強的美麗靈魂活在世間﹐就像看貓玩弄掌中老鼠﹐總是非常殘忍。逃避什麼呢﹖他們問。現實。他直直地看著問他的人。

聽著他講話﹐你也像是到了另一個世界。在那裡﹐每個字有自己的重量﹐我們寧可沉默﹐也不用說謊。


Beg Steal or Borrow by Pete Doherty
France by Carl Barât
Can't Stand me Now by The Libertines

The Road to Albion, the unreleased documentary

18歲的 Peter Doherty
Pete & Car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