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12/23

十六年來,挪威森林



喂!Kizuki,我想。我跟你不一樣,我是決定活下去的,而且決定盡我的力好好的活下去。我想你也一定很難過,其實我也難過。真的噢。這也都因為你留下了直子,自己卻去死掉的關係喲。但我絕對不會遺棄她。為什麽嗎?因為我喜歡她,我比她堅強。而且我以後還要更堅強,而且更成熟。要變成大人喏。因為不能不這樣。我過去曾經想過但願永遠留在十七或十八歲。但現在不這麽想了。我已經不是十幾歲的少年了噢。我可以感覺到所謂責任這東西。Kizuki 你聽好噢,我已經不再是跟你在一起那時候的我了。我已經二十歲了噢。而且我不得不為了繼續活下去而付出代價。

深呼吸,握著拳頭,緩緩吐氣,淚流滿面,在這部我倒背如流的電影裡。喜歡的小說被改編是件令人屏息的事,更不用說是一本過分親愛的小說。挪威的森林,許多人的十幾二十時。每一句和主角一同說出的句子。

剛開始我們喜歡綠,義無反顧地期待著草莓蛋糕的愛情 - 一次也好 - 若是這樣,我就會相當的愛對方。我們想。但那是不可理喻的。每一次幻滅都像和青梅竹馬的自己分離,看愛情的原狀窒息。於是我們變成直子,與玲子姊握手隱身在金色森林裡,送走雪原中離開的情人,帶著淚流滿面的微笑。直到身體裡的直子不得不死去,變成渡邊,帶著所有記憶,付出代價,活下去。

決定要做一個正常人,體面人,像個人。每日灑掃應對,行事如常;偶爾痛哭流涕,純屬意外。感動要趕緊熄滅,受辱要一笑置之。信任運氣過於犯險,於是坐桌旁看人豪賭,輸賠或贏錢;坐吧台上看人進退,歡愛似買辦;你在那之外,你看。你觀看。

去雪國的第一年讀它,從此和那些沈默一起冰凍在心裡,說不出的話,也就不一定要說。去哪都帶著這本書,總覺得會需要的。每年都看見不同的句子,有不同角色和你說話。某些場景出現了,某些場景改變了,某些場景淡去了⋯⋯ 你從霧光迷茫的金色森林裡探身,走在溪邊,流水嚦嚦。

終於看懂了這是個生的故事,一個求生的故事。那令人不解的、疾走的、溫柔的、溫暖的、難解的、激情的、癲狂的、黑洞般吸引人的死,存在生裡面,時聚時散的死向人撲來。一個冰冷徹骨的吻,月盤發光逼視的巨大黑夜。然而我們仍在求生 - 向他人伸手,擁抱,訴說,互感 - 在這世間一起活下來,帶著種種繼續。

然後某日,在某個黑暗影院裡,煽情地淚流滿面。為了從想像中顯影的森林、菊池凜子的直子、吹著風的草原、為了誰現在來相當的愛你也不一定行,這十六年所有砸在窗外的草莓蛋糕。曾經。

2010/12/20

格子裡的義大利

徐仲是我多年前遇見的好友。那時我在台灣一個小巷裡隱密的廚房裡做甜點學徒,他也還沒去義大利唸慢食學位,我們倆一面之緣,網上也從不打招呼,真碰了面才知道原來都有都定時關心彼此部落格。那天看到他舉辦試酒活動,想想也該是我重見美食界好友的時候,才有今天寫這文章的契機。

回來這些日子像五六月去上海那時一樣,隨即得和亞洲速度接軌,無論是見未曾蒙面或多年未見的工作夥伴,老友新友,常常一天得在幾個不同角色不同狀態裡出入,沒時間去想也就習慣了。這裡人人都是軋戲的演員,在甚麼場面說甚麼話做甚麼事,從察言觀色裡知道;接不上的台詞也可以保持沈默,把一切收進微笑裡。有些時候為難,有些時候自在,有些時候發展些新迴路當做挑戰,有些時候像隔著毛玻璃看過去,認得輪廓模模糊糊。走在街上覺得無比熟悉又無比陌生。或因為我從沒想過今日還會在這。但已經在這了。

那天中午還在台南第一次講課,一小時結束後馬上跳上高鐵回台北參加在  Primo Pizzeria 的這聚會。貪戀義大利美食美酒,忍不到明年去西西里,先到台北的巷子裡聚聚。離開一處太久還有個問題,和他人的連結點變少,來過嗎?是誰你認識嗎?部落格你看過嗎?一問三不知。只有和食物相熟,用舌頭確認。

那日的主角其實是叫 Lambrusco 的輕氣泡紅酒,用產地 Emilia-Romangna 地區的一處處的美食、設計產品為背景,像不只美食,還介紹“此美食培養出來的精緻享樂文化”,法拉利、藍寶堅尼、Max Mara、Giorgio Armani 全在此列,導演 Fellini 也是 Rimini 出身,這麼一想在他的片中幾乎可聽到 Lambrusco 的小氣泡聲,那輕鬆享樂的本質是很好辨認的。

於是我和一群陌生人為了食物美酒相聚,大夥拿出各種相機猛拍,火眼金睛地瞪著食物酒水。白光磁碗裝的 Lambrusco 很快喝完,菜一盤盤的上隨即瞬間消失,一盤菜都勾起一點私人回憶,波隆那燉牛肚 Trippa alla Bolognese 讓人想到佛羅倫斯大教堂旁的小攤,活菌豬肉卷 Porchetta 是舊金山的週末市集,雙色的巧克力香腸 Salame di Cioccolato 則是童年分別裝在袋子裡的巧克力脆餅⋯⋯ 我在找尋線索更勝事物本身。食物美味當然是沒話說,第一次吃的 maiale con balsamico 讓我想在家裡嘗試。尤其是食物清空後,拿著起司當麵包沾金牌 Balsamico 和橄欖油,一切原物料的本身就夠了,不用烹調也不用花俏。

但這是台北,你還是很清楚。能做的事情很多,能躲的角落很少。那感覺像臉上蒙著褲襪吃冰淇淋 - 味道是一樣的,但怎麼也感覺有點緊繃,還是隔了些甚麼 - 或是太多人了,怎麼你都覺得少了一些東西。或許是粗獷豪邁,或許是更開放的態度,又或許是沒有姿態。也或許只是你自己 - 你想念在義大利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