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2/19

奧運果然是希臘的產物

Plushenko 還是輸了。對他來說﹐連銀牌都算是一種失敗。他微笑著﹐和九年前的模樣不一樣了。那時他青春大好﹐站在世界的頂端 - 沒有什麼打不了的仗﹐大不了的事。可以向芭蕾舞者 Vaslav Nijinsky 致敬﹐橫掃裁判席的 6.0 滿分。也可以對 Tom Jones 的 Sex Bomb 褪盡衣衫﹐令全場瘋狂﹐拍手歡呼十數分鐘不能停止。

Evgeni Plushenko 和我同年﹐出生在俄國最東部的邊疆地區。從四歲開始溜冰﹐一直到11歲那年訓練的場地關閉﹐才搬到聖彼得堡訓練。14歲成為少年滑冰賽的世界冠軍﹐從此金牌無數﹐是世界上第一個做出 4-3-2﹐4-3-3﹐4-3-3-3 轉的人。2006年拿到奧運金牌以後﹐決定退休養傷 - 直到俄國在歐洲滑冰賽拿了1960年來最壞的成績。四年沒有溜冰的他從去年三月重新開始訓練﹐年底隨即拿了俄國和歐洲杯的冠軍﹐代表俄國參加奧運。

花式溜冰至於俄國﹐就如同橄欖球於美國﹐曲棍球於加拿大一樣的地位。他不但是選手﹐也是公眾人物﹐在俄國MTV、壹週刊和春晚都會出現的那種。他愛國﹐愛女人﹐出自一個父母為了支持他得不停地撿空瓶才夠吃飯的那種家庭﹐一個人到聖彼得堡訓練﹐沒有什麼童年﹐母親很俄國地對他說﹕想得到最好的東西﹐唯一的方法便是放棄其他的一切。

我當然是著迷了 - 我最無法抗拒這種難以定義的人物。無出其右的才能來自寂寞冗長的青年時代﹐之後便像沒好的病一樣﹐過份熱情天真便容易蒼老。毫不掩飾自己的喜惡和才能﹐於是被人當作驕傲放肆。

禮拜二晚上看完男子的 short program﹐趕緊回去看這幾年的賽事和歷史。男子溜冰的世界就像希臘眾神同聚﹐愛恨交織﹐壁壘分明﹐誰都是自己世界的主人﹐那幾分鐘的獨裁者。每個人的個性和美感﹐從溜冰的方式就能看得出來。像懂字的人看書﹐聽音樂的人知音一樣清楚。

四個小時的比賽﹐他是最後出來的。一揮手﹐氣勢還在﹐放肆的底蘊也沒變﹐但音樂響起﹐唯有他能做得不費吹灰之力的四轉﹐曾經那樣尖銳優雅、獨一無二﹐現在帶著一種奮力拼搏的味道﹐每次落地都讓人倒抽一口冷氣。腳步慢了﹐手勢少了﹐腰肢還能搖動﹐是胖過又瘦回來的﹐結束時照例送一飛吻給全場、給裁判﹔眼神十分肯定﹐只是帶著血絲。

他結了婚﹐離了婚﹐又結了婚﹐新婚妻子一頭金髮﹐不甚細緻卻絕對“耐”﹐也是典型的俄國人。為他忿忿不平於是指著他的銀牌說﹕這可是白金做的。金光閃閃的粗俗和高雅共處一向是俄國的獨特之處。

巨大的戲劇性 - 童年的夢想﹐多少年的訓練和努力﹐整個國家的希望﹐一切的一切﹐濃縮到短短的幾分鐘﹐幾秒﹐名次間往往差距極微 - 看的不是輸贏﹐是悲劇或是英雄故事﹐或兩者都是 - 奧運果然是希臘的產物。

2010/02/11

力求高潮 Must, Climax

1
我寫的這本小說背景在某個現代城市裡,主角就叫周末。

2
這是我第一次讀韋勒貝克(Michel Houellebecq),愉快地發現作家要做的事情還很多。如果每個人類都能對自己誠實,或是有能力思考自己的處境的話,也不需要他們了。但很明顯,每個時代,我們最擅長的不過是自我掩飾、相互欺騙、出自無聊地立定階層,然後按照規則彼此輕蔑。

4
徐林克(Bernhard Schlink)的”歸鄉“(Die Heimkehr)以西方故事的”原型“奧德賽為軸,讓主角解謎一樣地歷經千辛萬苦找回自己身世。讀法律出身的徐林克和仍然在討論法律和人性的界限,與”我願意為你朗讀“不同的是挖得更深也更後現代- 相對與苦苦追尋,讓祖父母帶大的純情主角,主角的父親則像宙斯一樣在世間自由轉換身份,毫無牽掛,把學生和自己的人生當作遊戲一樣控制,讓主角看清:世界不過是遊戲的場域,改變的是狀況,不是人性;人性在任何情況下都很卑微。

5
韋勒貝克的"情色度假村"(Plateforme)和徐林克的"歸鄉"都以40歲男人為中心,以第一人稱寫作。這兩個稱不上成功但算是有專業的文職人員在人生的某個契機下,遇見了真愛;結局一個失去,一個得到,但都以此為”真正有感覺和意義“的中心來描寫,更反映他們身邊的一切:職業、歷史、自我、人性善惡,都不過是空虛的追尋。

亞洲男人40歲在想什麼?大部分連想的空間都沒有。第一次發覺亞洲男人的痛苦和社會壓力雖然和女人不同,但程度也和女人不相上下。吃人的社會、吃人的禮教、吃人的父母、以及吃人地看上去自由自私自利自便,卻仍然相信此道的我和你。又或者亞洲不過是跳過了自我追尋的部分,直接放棄自我,將應該滿有意義的”找尋人生摯愛“形式化、社會化?

或乾脆回去找神經學家好了。 Robert Sapolsky 會告訴你,一切不過為了促進激素,製造生理快樂。而多巴酚分泌的最狂妄的時候,除了性高潮,就是期待未知的時刻,而不是得到的時刻:Relationship is just the price we pay for anticipation. (男女關係不過是滿足期盼後所付上的代價)

於是各位,切記- 請力求高潮- 不然寧可停留在結局未知的期盼,也不要真正得到。

2010/02/08

變形金剛與耶穌基督

1
What Will Jesus Th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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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是搞不懂是怎麼回事,他們為什麼要找那個眼鏡?我是說,所以鏡片上留有當時的映像?然後他們要靠著它看到當時的message 嗎?這有點不合理吧?」

他:「沒有,沒有什麼意義,也不用合理。這不過是一部動作片而已,親愛的。你要搞懂人生、哲學、社會,連 Transformer 都要搞懂,這樣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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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翻譯宗教比較學家 Karen Armstrong 的書,這功課正好來在我真正面對檢討信仰的時刻,也可以解開我多年信仰謎團。

8歲時老和尚說我有慧根。 9歲穿西裝騎腳踏車、金髮碧眼的摩門教傳教士來到我家客廳,非常溫柔地用標準的中文向我們傳道,我疑惑地問:「你們不相信進化論,是不是有點誇張?」爸媽趕緊捏我說:「不要這樣講話。」

10 歲我第一次去教會,主日學老師說「人類一定不是猴子變的,因為如果這樣看,和人基因最接近的是老鼠。」某個方面來說他說對了,人和果蠅的基因也沒有差太多。 12歲母親和我坐在一間客廳改裝的教會,台上牧師在講道:神創造我們就是為了敬拜他。我在台下問母親:「媽,如果上帝那麼偉大,他為什麼要我們敬拜他?」母親不知道說什麼,瞪我一眼說:「上帝是最偉大的。」

13歲我一個人在房間裡跪著禱告突然感覺神同在。 15歲我問帶團契的年輕牧師:「遇見困難有人說是撒旦的誘惑,有人說是上帝的考驗,我怎麼知道什麼時候是什麼?」他尷尬地回答:「所以我們要禱告。」

24 歲,我再也受不了任何人說:「我相信神想要你如何如何...... 。」你又不是神,你怎麼知道? 26歲,聽見有人這樣解釋「從古至今大家都讀一本聖經,所以它一定是真實的」這麼說佛經可蘭經道德經又如何?頓覺荒謬,索然無味。 27歲,女牧師最喜歡的句子是:「神所說的,一句不可收回。」我在台上做現場口譯,主題是為什麼人要去教會,用的是使徒行傳2章42節:“都恆心遵守使徒的教訓、彼此交接、擘餅、祈禱。”我一邊翻譯,一邊遲疑為什麼沒人提過44、45節“信的人都在一處、凡物公用。並且賣了田產家業、照各人所需用的分給各人。”沒人實行共產主義的原型,但堅持”聚在一起“。

我決定除了負責口譯的禮拜,搞清楚狀況前不去教會。從10歲到現在﹐從聖經和教會學了很多,它讓我從小就思考一些很本質的事情:成功是什麼、慈善是什麼、信心是什麼、背叛是什麼、原諒和遺棄是什麼、愛是什麼。本質還在,但現在我開始考慮形式。

與懷疑或虔誠都無關,如果放棄思考,一切以信之跳躍(Leap of Faith)解釋,這只不過是思想法西斯。一邊翻譯一邊沉痛地感覺這麼多年來,我身邊這些以神學為職業,該仔細閱讀、思考和解釋的人究竟有沒有專業。

人很有限﹐但有限也有有限的層次。細究和追求層次而不是直接跳過,憑靠激素和想像胡亂陷入,甚至為毫不存在的差異分隔你我,為世界帶來更大災害,恐怕才是重要的。因為眾多人生所構成的這個世界,不只是一部不需費心思考的巨型娛樂動作片- 就算兩者往往一樣荒謬,或一樣無論如何都能繼續演下去。

2010/02/04

為什麼老人不會搖滾﹖

神經學家 Robert Sapolsky 剛請來一個年輕的研究助理﹐工作效率一流﹐學識純屬上等﹐但音樂品味卻教他不敢領教。不是因為他聽的是電音還是黑色搖滾﹐而是他從古典﹐爵士﹐民族音樂上山下海一路到難以辨認的噪音﹐照單全收。Sapolsky 忍不住問他到底是什麼回事﹐難道有精神分裂的問題﹖研究助理回答﹕不啊﹐我就是想多嘗試﹐看我究竟喜歡什麼。

Sapolsky 想了想﹐為什麼人喜歡的音樂真的好像都是30歲前聽的音樂﹐就像他至今仍然鐘情於年少那卷早已聽爛的 Bob Marley﹔難道人到了一個時期就停止接受新資訊了﹖到底人類還能接受新事物﹐四處尋覓的“狩獵季(Open Season)”結束在什麼時候﹖

他和年輕助理開始做種種不同領域的研究。第一是音樂。他們打電話到美國各州的主要電臺去﹐請問他們的平均聽眾年齡。結果發現﹐人們的音樂品味幾乎都是在20歲前構成的﹐也就是說﹐20歲前聽的音樂﹐你可以聽一輩子﹔35歲以後接受到的新音樂﹐則有95%會被你歸類為拒絕往來戶。

那接受新食物的期限又是幾歲﹖從美國中部非亞裔到日本料理吃壽司的行為模式分析看來﹐主要顧客來自28以下的年輕人﹐39歲以後﹐人幾乎不會再接受新食物。

Sapolsky 見獵心喜﹐又做了第三次研究﹐年輕助理打電話到各地的刺青穿環店﹐詢問“穿舌環”的平均年齡。據說各地店長接到史丹佛大學打來的電話也毫無意外﹐畢竟要讓這群人驚訝恐怕滿困難的。數據顯示主要顧客是18歲以下﹐23歲以後則基本上不會做出太大的“時尚革命”。

身為腦神經權威﹐Sapolsky 馬上嘗試用腦神經角度來分析這個現象﹕難道是因為我們的腦細胞從20歲以後就逐漸死亡﹐不再活躍﹐讓我們的求知探新欲也隨之消逝﹖但﹐他指出﹐腦細胞在20歲以後就退化的說法是完全錯誤的﹐變老的確會影響腦力﹐但影響的是我們對事物“關聯性”的敏感度﹐對學新東西的可能渴望都沒有絲毫影響。就像你不會因為知道牛排是什麼口味就放棄試試驢肉﹐但有可能不會馬上拿煮牛排的方法來應用在驢排上就是了。

腦神經沒問題﹐Sapolsky 轉向心理學尋找解答。Dean Keith Simonton 的研究發現﹐人的年齡不會影響創意和接受新事物的意願﹐但“學科年齡”(disciplinary age) 卻會。什麼意思呢﹖就是人在同一個領域工作的越久﹐他的創意和接受新事物的能力就越差。(所以很多現代博士都不博﹐應該稱作“專士”)。不想做創意公務員還是文化藍領怎辦﹖腦神經學家 Marion Diamond 表示﹐刺激腦細胞建立關聯的最好辦法﹐就是把人放到刺激的處境下(所謂“急中生智”)﹐跨領域學習新知、新地方、性質不同的新工作﹐都會刺激各種神經和連接。

既然不是“不能”﹐那怎樣的人最“不想”學習呢﹖Simonton 發現﹐在成就越高的人越不願意接受新事物﹐以避免面對後浪推前浪的事實。心理學家 Judith Rich Harris 也分析﹐讓成年人拒絕新資訊最大的原因是“群體效應”﹕20歲以前每個人都努力想和別人不一樣﹐到了40歲誰想獨自一人去聽一群小猴子搖滾 - 除非交了20歲的女朋友 - 不然還是和高中同學們關起門來﹐在錢櫃再把那些老歌都再唱一次吧。

幹嘛﹐忠孝東路﹐懷舊老歌﹐真摯不變的友誼﹐有什麼不好﹖!

《槍砲、病菌與鋼鐵》的作者 Jared Diamond 告訴我們﹐熱愛學習新事物(科學的說法是記性比較強)的克羅馬儂人﹐硬是比尼安特人多活50%的時間。

那又怎樣! 就算我老到忘記自己住在幾樓﹐聽起來也不是很致命啊! 難道多聽我沒興趣的新音樂﹐生命就會從50歲延長到75歲嗎!!!

當然不會。但學習新東西還能讓你生意蓬勃﹐對人生充滿希望 - 美妙、幽默、真誠、開放、心胸寬大...... 這就是我看了紀錄片《Young At Heart》以後﹐這群平均82歲的“搖滾合唱團”所教我的。

搖滾吧!爺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