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4/30

四月雷雨


這個房間一定很久沒人睡了。四月的香港,隔幾天總會下幾場大雷雨,每當夏天的熱勢頭要開始的時候,就會重新讓風雨沖淡。大雨常來在清晨,睜開眼,整個房間泡在模糊的藍紫色裡,雨滴打在穿過上面鐵窗的冷氣機,咚咚咚,是一面兒童的鐵皮鼓,那裡有人單手握著鼓棒,心不在焉地敲著,... 篤、篤篤... 篤...... 是不可能再睡著了。

綠。窗外是一片難得的樹林,葉葉中間不算茂密,葉子有半個掌大,雨水下來簌簌呼呼地,涼颼颼。床就臨著一長排窗,每個綠意盎然的早上,感覺不到身在人口密集的國際都市,或若山下是現實的叢林,這裡便是大樹稍的一片葉心。

房間是英國前室友租的地方多出來的,原本堆著的箱子疊了起來,用床單罩住;床特別高,掀開一看,才發現床鋪下竟然是張長方木餐桌,幾個禮拜來一直像一道菜睡在其上。床底下的箱子裝滿書,有理論、文學、電影,和躁鬱患者該如何自處。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要真的能做魚肉也好,食用價值很高。



香港總令我想起英國,右駕、雙層巴士、說英文。兩個在英國的前室友都是香港人,我與一個同住,每天中午散步到港大與另一個吃飯喝茶,像八年前一樣說不完的話。室友Yv是個生命力太強的女子,情緒總在最強的那一段,沒甚麼中間路線還是灰色地帶。喜歡就喜歡,不喜歡就不喜歡。你不告解她也會自己動手幫你心肺都掏出,不許萎靡失神沈潛。身體鼓起全副精神回應,幾天以後人都精神許多。

Nat 與我那杯世界各地的咖啡,八年後總算搬進了另一個小廚房,當年受照顧的我現在會煮會炒,正好報答當年她一次次大廚水準的各種佳餚;然後,又一杯咖啡,在我們戲稱 Robinson Canteen 的桌上開始討論繼續下去在哪裡哪裡哪裡...

現實有時候來拜訪我,大多的時候不。大多的時候見到人,和人說話。我的噩夢、神經質沒有完整生存條件,有時還知覺胸口含著的那塊冰,大多的時候不。他說冷氣機上多放一個踏墊,我說好。四月雷有電沒有雷,發光不出聲;四月雨落在新安的踏墊上,像橡皮悶聲落地,一天算一天的,昨天的我,未來的我,於我一樣陌生。四月結束了。

2012/04/23

電影節,可能

我乘著單程機票來到香港電影節,幾天內會結束的工作後,會待多久,之後要去哪裡,自己也搞不清楚:可能是英國、可能是德國、可能回台北、可能去四川。可能。

因為路線不明,意圖不明,打包變得異常困難,春季之後是夏,但說不定我就這麼去了更冷的地方,直到秋冬。鞋呢?要工作,要行走,要去派對,要爬山,要郊遊,還要什麼?可能是亞洲的車水馬龍,也可能是歐洲的石板小徑,可能是巴爾幹半島的戰後斷壁,或二線城市的渾水泥濘。一個二十公斤的行李裡裝不下的未知性,先裝滿了莫名其妙的各國貨幣。 

無論如何,我上了飛機。坐在尚未好全的傷口上,在飛機上看完要做的劇本功課,海關前長長的人龍,各國各樣各種顏色大小形狀的商人穿著西裝,披著領巾,拿著手機,默默等著入港。

去年夏天相識、秋天共事,至今才見到面的同事在機場接我,兩人像認識了很久,噼哩啪啦就說起來:這是你的證件,這是你的房間,現在去會場,現在吃飯,這裡有人。

有人。 

於是我適應、走路、咀嚼、見人。我站直、睜眼、微笑、握手。若是語言不通,俏皮話就省了。桃紅柳綠,生張熟李:舊識的新識的,繼續的抗拒的,都在這裡了。電影,做夢工業,比誰說的謊大,說的謊好,說的謊長;說的連自己都感動,自己都佩服,說的假的變成真的 ,那就是真的:比真的更好。

多喝一杯。彼此問一聲:你做什麼的?編劇、導演、製作人、演員;大師、才女、小情婦、阿李。子時以後,你想做誰就做誰。灰姑娘們穿著塑料玻璃鞋坐在一邊,下面有長長的腿,上面有長長眼睫毛。南瓜車就讓它走吧,從那個家走出來,就不要回去,破布衣服不穿,地板再也不刷;醜陋的母親姊妹,讓她們去上班打卡吧 - 她們就坐在那裡,等 - 就算沒有王子,等到一個馬伕也好。

可能。

... 我還是看電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