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6/26

在永恆中等待 Perception of Time



過去

因為大腦處理光的方式不同,每個人眼中見到的顏色也不同,你眼中的藍色恐怕不是我眼中的藍色,而語言裡的“藍色”只是我們概括地達成共識的方法。同樣的,時鐘上的標準時間和我們感受到的主觀時間也從不相同,等待的人感覺時間過得很慢,往目的地趕過去的人卻恨不得時間能慢下來。

我們的“主觀時間”來自後腦釋放的化學成份,會因成份多寡而和“標準時間”有所差異。藥物和經歷可以改變人對時間的感知,有些增快,有些減緩,於是會有“快樂的時間一下就過去”,和“一生浮過眼前的瀕死經歷”。

年輕人的主觀時間比標準時間快,隨著年紀增長,化學成份改變,主觀時間也逐漸變慢。開始有不同領域的專家從多方證實,人過中年其實比年少更快樂。年輕人較容易記得和危險、傷害有關的記憶,年老卻讓人記得好事,逐漸忘記不快樂。於是年輕人往往不願意活太久,老年人卻希望生命得以持續。

現在

英國音樂家 Clive Wearing 在一次感冒中,病毒破壞了大腦紀錄長短期記憶的海馬體。從此以後,他不斷反覆地活在七秒到三十秒左右的“當下”。他仍能彈奏樂曲,但精神永遠感覺像剛從長眠中醒來。他忘記了所有人 - 包括自己的前妻和孩子。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吃的是甚麼,因為他不記得任何食物的味道。

但他保留了某種程度的情緒記憶。除了還能彈奏樂曲,他還記住了病發前一年新婚的太太 Deborah,每次看到她的時候都似久別重逢般萬分感動,就算她只是去煎了一顆蛋。

未來

然而沒有多少人能像 Clive 這樣專注於當下。大部份的時間裡,人們在腦中重寫過去,或想像未來。因為自由基和基因學的研究發展,我們很有可能是不用死去的一代。或許未來問我們的問題是:你是否真的想要永生。

但我不想永遠,也不想記住過去和未來。如能忘記一切,只留下浮雲般的等待,一次次純粹的重逢,像孤島等到了帆船。那麼就讓我在那裡逐日老去,消失於無垠。


2011/06/24

六月



永恆的下午。藍天、白雲、綠草地,在我長大的房間裡。路上並不特別炎熱,偶爾有一台車開過去,但一個人都沒有。這可不是週末。人們行在一些更穩妥的軌道上,軌道是社會、親友、人際關係。而我脫軌有年,只能和那些難以解釋的、無所事事的、形象不明的人走在一起。


那些是蹺課的學生、二十年內即將面對黑洞一樣的空巢憂鬱的家庭主婦、分不出過去是醫生還是屠夫的退休人士、忘了自己是誰的老婦 - 腦子裡有隻不存在的手指,摳啊摳,摳啊摳 - 攪動著種種念頭,支離破碎,隨時會忘記自己身在何方、從哪裡來、要去何處、所為何來。


打開那扇門,門的另一邊是另一個週二下午,她和他躺在床上,陽光從窗外曬進來,兩個人閉著眼睛,握著雙手,誰也沒有睡著。

「你在哪?
「在海灘。
「穿的很少?
「非常少。
「戴著太陽眼睛?
「是。
「擦了防曬油?
「不需要。
那裡沒有紫外線?
沒有紫外線。
「也沒有皮膚癌?
「也沒有皮膚癌。
「也沒有除毛膏。
「沒有除毛膏。
「毛會自己掉下來。
「是,全自動。全天然。

她很滿意,不說話了。海浪聲窸窸窣窣高高低低,非常冰涼,清澈見底,絕對純淨。

我慢慢退出,把門帶上。


暫時,哪裡都不想去,甚麼都不想說,誰也不想做。暫時就這樣,在縫隙中休息,放過自己 - 其實少了自己並沒有什麼關係。

2011/06/16

黑暗中的笑聲 Laughter in the Dark


黑暗中的笑聲

有些絕對單調的東西 - 工廠規律運作的機器、窗外浮過的白雲、年復一年抽長落下的葉子,怎麼也百看不厭。但那些階級清楚的社會場合,那些桌上既成的禮俗對話,卻讓我驚恐萬分 - 他們不知道自己在說甚麼 - 這裡出現的字毫無意義,意義是說下去

握手、笑、把桌上的食物放進嘴裡、站起來敬酒、互相稱讚、在範圍內調笑。看過演練過無數次的台詞自然流暢地從嘴而出,噢呵呵呵呵呵呵呵。他們對你的臉說話,臉下面的東西沒人關心。而現在你應該先睜大眼睛,顯示吃驚,再想通似地瞇起眼,拉開嘴唇,露出貝齒。像是你從沒聽過那些言語。噢像是非常有趣。

尺度

或許人不過是個肉做的機器,運轉一路灌輸進大腦的觀念與作風。沒有人需要意外。意外代表陌生,陌生才令人驚恐。

你不能告訴他人他所不知道的事,除非他決定要知道 - 他為什麼要知道?如果那並不能讓他與別人更加親近。親近要求的是整齊。

整齊湧出的善意敵意令我沈默。我知道我最好沈默 - 就算我想說的是這麼多。

哭哭笑笑

我們理解黑暗中的哭聲,因為知道再快樂的人都有哀愁。因為哭泣是我們見到世界的第一反應,甫出娘胎的嬰兒因缺氧而奮力啼叫,越大聲越好 - 哭是為了活下去,不願放棄而奮鬥下去。

黑暗中的笑聲卻令我們顫慄。因為笑必須是溝通工具,是為了表達善意,不該在毫無交集的時候獨自出現。黑暗中的笑聲是反人群、反生存的。是自絕於世外的自嘲...... 那黒夜還在往下一層層沈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