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1/03

這個世界與其之外



一月二日,在大雪中失去了與世界的聯繫 - 電視、電話、網路 - 久違的空間突然展開。午夜後的深夜,拿出數十年不曾打開的日製紅色手提音響,聽數十年沒聽過的卡帶,用全新的眼光翻看父親收藏的老照片,重新做過孩提時最常做的事:一個人在父親的書房尋寶。

就這樣遇見母親年輕時的照片,還沒沒來得及想,突然被擊中而淚下。影像太誠實、太直接紀錄了母親從少女變為人妻的過程,一樣的臉孔,短短幾年間被經歷偷換了笑容。我至今日,才有時間看懂,與那少女相遇。而我,已在不知覺中活過了那少女的年紀。

“至少我們創造了你,這總是值得的。” 她這麼說。而我不確定是不是。只因為我未有這樣巨大的愛,值得無中生有的紀念。做為她口裡“愛情的紀念”,身為記念物的我,面對掉落世間,顯得被動、遙遠。

醒來。與世界脫節的這一日,花了一整個下午讀陳映真,他的短篇集和 09 年出的紀念文集,《人間風景陳映真》。差不多同時,我在學識、知性、寫作中偉大的老師 John Berger 離開了人世。兩人都是知性與智識的巨人,前者比後者坎坷卻屹立,不停以各種方式與權力角力、碰撞;後者有藝術做為不斷對話的對象,在最出名時選擇了隱居山林,以思想與文字與世界保持關係。兩人都是硬派的馬克斯主義信徒,盡其一生要世界去看,去經歷,那些在資本主義洪流下被孤立的 - 微小的、邊緣的、受欺壓的 - 在戰火中失去國家的,在遷徙中失去身份的。

他們的文字,都像給這世界的情書,催促著身而為人在世的熱情,冷眼,卻親近。

然而隨著你們,一個時代過去了。死亡也是一種叮嚀,一種囑咐,提醒我們更記住你們代表的一切,因為你們不在,我們必須代而活之,以文字,以記憶,以理解,以精神,以動力,以生命。

或許就從這裡開始:願意更學著溫柔去對待母親,她們那裡,長大和未能長大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