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11/26

Liszt - Hungarian Rhapsody N.6 (Cziffra vs Lang Lang)

今天晚上在 Royal Festival Hall 聽郎朗。最後的 Hungarian Rhapsody No.6 彈得全場為之折服﹐歡呼不止。我旁邊一位巨人一樣的俄羅斯老頭一個人來聽 (感覺他回家就要喝 Vodka 吃黑麵包)﹐全場都沒看他有動靜﹐此刻靜靜地站了起來﹐一下下地大聲鼓掌。謝幕謝了六次﹐安可曲彈了三首﹐今晚算是非常盡興。去的除了眾多亞洲女粉絲﹐望子成龍的家長﹐大都還是銀髮族當道。結束以後無論伯伯還是婆婆一樣興奮地拿了CD找他簽名﹐04年去德國就看見他佔據各大古典樂雜誌封面﹐海報貼了滿城﹐也難怪到哪都聽見德文。

郎朗比較有名的是 Hungarian Rhapsody No.2﹐據他自己說是二歲聽見的啟蒙曲。六號顯然是新練的。在之前英國的電視節目"The Classical Star"秀了一小段﹐顯然比二號適合他很多。彈到後來幾乎不可控制﹐排山倒海。一首匈牙利曲子彈得狂風暴雨﹐比較像西班牙鬥牛節﹐弦音來勢洶洶。這裡先聽 Cziffra 的版本﹐不然很難想像原來的模樣。要感情﹐還是中間幾首中國曲子彈得婉轉﹐和之前的莫扎特、舒曼都大相徑庭。

"The Classical Star"是個跟"American Idol"情況差不多的電視節目。只是評審變成四位專業古典音樂人﹐不但最後的贏家能夠灌錄自己的唱片﹐所有參賽者還能在參賽時期免費在私人音樂學院就學。節目為期四個禮拜﹐我最欣賞的 Tyler 和 Emily 都沒晉級決賽。最後一集我人在威尼斯﹐陳均逢聽吉它手 Ian 彈得都哭了。最後是我們都不怎麼有興趣的 Sophie 勝出。今天 Tyler 和 Emily 都在﹐忍不住過去和她握手說聲“你彈得真好”。她和電視上一樣﹐一雙眼睛漂亮真實﹐用一個嘴角笑。現在最希望的無非是聽到 Ian 出唱片。郎朗說明年還會回 Royal Albert Hall 彈我喜歡的 Rachmaninoff﹐但大概不會有這次的六號更適合他。陳均逢說真想聽 Liszt 彈自己的曲子﹐看來只有農曆七月去趟匈牙利了。

2007/11/15

Walking on the Water

字是永遠寫不完的﹐所以離開到威尼斯去。維持了兩個月的安平循環終於被前陣子訂好的旅行打散。不但是我和婚前密友 Natalie 的回鍋行﹐還是認識以來分開最久的一次。說來尷尬﹐前後不過四日三夜。但在陽光燦爛的威尼斯﹐你脫離的不但是生活脈絡﹐連時空的實在感都動搖起來。車從郊外開進市區﹐你還正想著全世界的郊區都一樣破敗。眼睛再張開﹐車正開過長長橋樑﹐橋的另一端﹐陽光大好﹐映著整個城市的水道﹔船劃過水面的微弱刀聲﹐引擎的嚕嚕聲﹐大日秋老虎映在水面﹐整個城市金光燦爛﹐只覺不像真的﹐不是此世﹐他描寫的符號、意徵、記憶、天空和慾望都到眼前來﹕你在看不見的城市裡。

手邊沒有 Calvino﹐也沒有威尼斯之死﹐或是 Casanova 的情聖回憶錄。最後帶的是 Toussiant 的浴室。男主角從巴黎坐一班火車到威尼斯﹐住進一家旅館﹐每日慢慢起床﹐仔細看一份報紙﹐在樓下的酒吧看看電視﹐去附近藥店買盥洗用品﹐超市買換洗衣物﹔買一副飛鏢遊戲﹐極其專心的進入屏息的過程。我的理想旅程差不多如此﹐換個環境﹐然後一切無事一樣的過下去。

我和 Natalie 早就是多年旅伴﹐默契極好﹐兩個人以一樣的 tempo 起床﹐慢吞吞地穿衣服聊天﹐到路上找個小店﹐買一個瘦軟白土司三文治﹐一杯咖啡﹐就解決了一個大上午。我們沒坐 Gondola﹐來回都靠他們地鐵一樣的公共汽船﹐大部份時間只是走在那蛛網一樣的小巷。旅遊淡季裡它們和百年時光一起沉默著﹐辨不出哪裡廢棄哪裡住人。夜裡﹐我們找一個方向就想走回家﹐在棋盤裡轉悠﹐知道一些店進去一次就可能再也找不到了。抬頭隨時能赫然發現樓上燈光照出的一室壁畫﹐外表它不過是一個普通白牆盒子。叫不出名字的銅像大理石像在一個個廣場中冰冷的駐立。處處是隱藏的夾縫﹐但有鬼魂也是友善的了。

想去威尼斯開始是雙年展﹐整個春夏諸事阻擋﹐慢慢變成一種宿願﹐到了最後一個禮拜才到。展覽已經不是主題﹐但還是去走了一趟﹐船開到魚尾巴骨﹐第一日撲了個空﹐禮拜一的 Pavilion 渺無人煙﹐奇異的是比城內更有生活感﹔人都在真正生活﹐路上當然是空的。莫以為走進燦爛時光。隔日再去﹐兩邊大樹攬街﹐延遲的秋日好多顏色。西班牙館裡那些我們不認識的女人﹐黑白的影子走過每個路口﹐一張張眉眼都是一本未開的書。你幾乎認為你認識她﹐讀得懂她臉上的故事﹔但相片捕捉的不過是一瞬光影﹐像她們乍然離開。比利時館的文字正確性﹐歐語系符號所拼湊的迷宮﹐是人造遊戲﹐都是規則與麻煩﹐不似中文一張張敞開圖畫。Tracy EminSophie Calle 打對臺﹐第一次法國人比英國人幽默﹔一個是永遠是自殘性的自我檢視﹐一是群體解剖他人拯救自己。國界一出政治就明顯﹕美國和以色列肩並肩﹐委內瑞拉的攝影師找尋真正的"God of America"﹐小國家列廁所旁﹐東歐國家都在外圍。

一早就以公民選舉組成共和國的威尼斯沒有羅馬千年來霸權的暴戾之氣﹐想起千年領導歐洲的羅馬總覺得像個收藏戰利品的老櫃子﹐充滿蒙塵的獎盃﹔水都原本居民雖然大都遷移﹐但留下來的氣質仍然自在開放。中世紀最繁榮的港口﹐和中東長期貿易關係不只是貨物的交換﹐宗教想法和科學發展也堪稱前衛﹐絕對是其他歐洲城市所未見﹔多年的商業談判和外交手腕讓意識形態變得狡猾而寬闊﹐威尼斯商人的靈活幾乎是一門藝術。富有公民在河岸兩邊依各家興趣和設計蓋上私人府廄﹐用的是多年來與東方技術交換而精進的地毯、建築、彫刻、鐵工、玻璃。穆斯林的細密和月弧讓整個城市有了不可言說的神性。相比之下﹐巴黎的一致建築簡直呆板﹐以王權思想為中心的太陽式放射狀結構也顯得粗魯。

我們在明信片裡走路﹐我們在圖畫裡﹐文字裡﹐曾經的想像裡走路。可是還有更多的。東西意外的好吃﹐無論是館子還是包著各式風乾生肉起司蔬菜的硬麵包、軟餅捲﹐就算只是給遊客吃的統一菜單也風味鮮明﹐只能想是原料新鮮。老婦人穿著整齊華麗﹐戴一只顯眼的太陽眼鏡﹐在路邊喝一種螢光色的調配飲料﹐烈酒苦若桔皮。街頭一個小咖啡店老爸對遊客和熟客一樣友善﹐還有熟客介紹一對老夫妻自己喜歡的迷你潛水堡﹐拍胸脯保證似的把盤子親自端到他們桌上﹐是個神采飛揚的漢子。在船上看的夕陽捲著雲彩掛在不遠處的教堂高塔旁﹐天上映在水裡﹐船如同劃過雲端。你來不及把 24 小時都打包﹐只是一次次的描繪它的形像﹐看見一個看不見的城市﹐像描繪一個拜訪夢境的夢。

2007/11/09

Here is good, let's not move

“幸福就是生活的重複”﹐我還認為﹐幸福就是不斷的渴望那重複。每一日我睡前感謝一日的過去﹐再期待下一日的來臨﹐除了人生幾個忙的焦頭爛額的濃縮工作以外﹐很少有時光能讓我這麼快樂。大概也是秋天。天冷﹐家裡暖﹐從家裡的窗看出去葉子黃綠﹐稀稀疏疏﹐心情也放鬆點。不似春夏成日如驚弓之鳥﹐老覺得世上一片蓬勃﹐自己被丟下了。

我們都是習慣之物﹐自己創造生活的規律﹐再把自己豢在其中。自得自樂。每天早上起來﹐打開熱水壺﹐喝一杯半冷半熱的開水﹐再切一片最近迷上的猶太麵包﹐(拿起來很驚人﹐有我兩個頭大)﹐抹上名叫"總統先生"的法國奶油 (我問他 Président 是男是女﹐他說法文中大頭銜都還是男性﹐我說那麼以後別人問我想做什麼﹐我就說任何以 Le 開頭的工作皆可﹐Le principal -校長先生﹐Le docteur - 醫生, Le chef - 廚子先生, Le paresseux - 樹懶先生, Le ketchup - 番茄醬先生... )﹐不過管他是總統先生總統小姐總統老太婆﹐猶太麵包烤過以後外酥內軟﹐金色奶油綿密香滑﹐每天吃也不膩。

像瘟疫一樣去年我有一半朋友“瞬間”結婚﹐全是工作上虎虎生風的成功女子﹐如今遍布北美歐洲各處。美國有 Netflix﹐英國也有 Lovefilm.com﹐這種送到門口的 DVD 租售工具當場變成我們的福音。網路服務最厲害的長尾效應發揮到極致﹐不需要上天下海的去找那些稀有的老電影小電影獨立電影外語電影﹐一個滑鼠一個 tag 就解決了這個問題﹐隨時都可以自己在家裡辦個私人影展﹐是爆炸週情色週大師回顧週都悉聽尊便。加上陳均逢不停從學校帶回來餵養我的書和上禮拜台灣寄來的新貨﹐債臺高築的怎麼解決也解決不完。於是越來越難提起興趣讓自己出門。最遠不過是到附近的郵筒﹐把看完的片子再寄出去﹐過個馬路就是超市和書店﹐堪稱生活的百慕達三角﹐時間在其中莫名其妙的消失。

昨天好不容易動用全身力氣去參加一個活動﹐是倫敦亞非學院辦的考古和博物館學講座﹐還只有“圈內人”可以參加。要不是兩個禮拜前就和主辦人通了信讓他特別通融我去﹐可能到最後一刻還是會後悔在被窩裡裝包子。講座的來賓來頭遠遠大過我想像﹐都已經是大陸國家考古學院院長等等﹐臺下的觀眾也很可怕﹐V&A﹐蘇格蘭博物館﹐牛津博物館﹐大英博物館的中國館負責人都到了。好險教室小﹐硬體器材基本簡陋﹐於是大家佯裝學生聽講一樣交換意見﹐一律平等。但我離開藝術史許久﹐申請研究所的時候也因為不想做考古免得“墳墓越挖越深”﹐填好的表格和推薦信最後還是沒有寄出去。今天的心得大概只能證明我當年的想法是對的。

有趣的還是東西方的文化差異。除了過去知道的展覽文化的不同外﹐行政上也大相徑庭。基本上現代的展覽還是西方的形式﹐除了航海時代大大刺激了他們的收藏癖以外﹐跟過去他們奪取戰利品可能也有點關係。於是今天我們在西方看到的主要博物館或展覽幾乎都是某人的收藏展﹐展的是某某先生的口味﹐和歷史或完整性沒有絕對的關係。中國因為好東西早被國民黨帶去故宮﹐除了當年滯留在上海帶不出來的藏品 (這些所謂的“特出品”成了現在 Shanghai Museum 的來源)﹐就只有留在地面下的了。於是現在在中國大都是“因地取材﹐因材建館”﹐哪裡挖出了東西來就哪裡建館。土地國有是孫中山的概念﹐於是土地裡的東西理所當然是國家的﹐想做考古得有執照﹐不似英國土地私有﹐想考古自己買一塊地狂挖一陣﹐挖出來的東西基本上是你的﹐就算國家有權也的向你購買或給你一筆“Finder's Fee"。不過一位學者當場說了﹐可能也是英國挖出來的東西都不會有中國這麼驚人﹐於是所有權的爭議也沒這麼大。中國的問題是考古學院和博物館單位是分開的﹐於是竟有博物館和考古學院借了東西去展覽﹐展了以後卻據而不還。聽得臺下的人嘆為觀止。

我和三年前一樣對考古沒興趣﹐聽到文化差異和權力分配倒是津津有味。中午吃飯聽聞誰研究了十多年就專注為商朝青銅﹐聽了就腦仁發痛﹐只能說﹕哎那你墳墓掘的很深啦。做出來的肯定是專士不是博士。史學家的問題是只能和警探一樣﹐有什麼證據說什麼話﹐只是史學家如何也無法模擬出完整圖畫﹐因為證人早都草長馬遠﹐埋了很久啦。於是像我這種控制狂還是做創作比較好﹐自己模擬出來的故事絕對沒差錯﹐細節都在腦子裡﹐從自身生出﹐不怕得不到完整故事。

坐了一整天﹐最棒的事情就是教室旁一排大窗﹐看窗外大樹忽而在陽光下葉葉透光﹐忽而風雨驟起一片灰色的無聲蕭瑟圖畫。走在路上﹐覺得天開的好高﹐落葉讓蒼白的人行道有了顏色﹐兩邊樹影交錯﹐像四季把所有精華都存在這個禮拜。和自己說下次一定要來看樹﹐看風﹐只是來看每一片葉子... 結果還是被故事們留在地下。這裡好﹐別動。讓我們看住這一刻﹐哪裡也別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