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後她才回想到他們相遇的那年他大概是幾歲。接近五十?年輕時成為政治犯逃往國外。娶妻生子。妻子是一樣美麗聰明的同志。然而無論在劍橋還是牛津終究伸展不開,台下學子的眼神讓他知道他沒有所謂個人魅力,起承轉折的很平淡。沒有人知道他曾經冒險犯難,差一點就進警總。然而在等待命運的時候,他也記得要人為他照張側拍。
三十年後他在她面前拿出這張相片,彷彿要證明他曾經多麼好看。自然,他從來沒有好看過。或他自己從未覺得自己好看。好看太膚淺,等到他知道好看有多關鍵,他已過40好幾。提醒他的是身邊抽煙斗穿黑袍的英國同事。他總有點駝背,他忘記是何時開始。是童年,少年,青年,還是娶妻生子。剛開始的遊戲變真的就不好玩,他幾乎在她答應的一刻就後悔了 – 然而閉嘴就要閉很久 – 他在她對著超音波眼淚汪汪時發覺自己不在那裡。他在她千辛萬苦見到女兒時感到自己四肢發麻。他等待著那父愛從天上掉下來淹沒他,隨即發覺她生產完的身體有多麼像條窒息拍打的魚體。
他們的女兒非常可愛。然而他永遠不會知道和那團粉紅扭曲的肉塊說什麼。他做不到她想要的,她盯著他半晌隨即接過那團肉眼神輕蔑要他離場。都說父愛會來,他幾乎惱羞成怒,這不該是我該努力的事項之一,不是嗎?這並不是期末考試。它理應像飢餓、口渴、性的激動般如期現身,而為什麼它不在。
妻子與女兒有了她們自己的世界。他像個多餘的手也多餘腳也多餘的人。她看見他便嘆氣,隨即襁褓中的女兒也能感覺。她看著他像一株植物,或是數年不打開的電視。那電視根本沒通過電。是他們戀愛時從路邊拾回。他們也曾經戀愛。或許。他記不得了。
他接到官職時幾乎是救命稻草般爬上水面呼起最後一口空氣。他逃亡的島嶼終究記起了他。頭等艙、頭銜,台下傾慕的眼神,他第一次覺得自己做了男人。多可愛。每雙眼神看他都是仰角的。
這麼容易就得手了。一些無聊的俏皮話。那些和與妻子女兒在沙發上一起看過的電影電視,螢幕裡那些台詞。他覺得有趣重複時她們聽若未聞。“仁兄,爸爸,你夠了沒“。然而我妻,女兒,同一句話她們像看見彗星降落,你看見嗎?她們完全不懂也認真的笑出聲音。
頭等艙。頭銜。象牙塔講台上痀僂的亞洲男子,在亞洲是天外天的人外人。老天這裏有多少女人。本土資產家的女兒,只穿某個牌子的外套。法國留學的舞蹈家,絕技是旋轉至窒息。多麼有趣。多麼有趣。她們都在等某人侵身過去捏住腰裡某個軟肋,她們應聲而倒。幾乎要變成體操,而她出現了。
他重新像個大學生期待她的認同,你看我曾經這樣好看。她微笑冷冷掃來一眼 – 其實你現在更好看。同情是最傷人的感情。當他以為她會給他的是愛情。然而有時候她來到他身旁,在他身邊像一尊玉或是大理石透著冷氣。這惹得他非常生氣。
你什麼都不知道。
嗯是嗎。
你只是覆誦那些格言佳句。
哦我不寫信給你就是。
不,你繼續寫。
然而他想說的是,請你寫給我。除此以外這裡沒人聽懂我說些什麼。然而我又不知有什麼好對你說。你什麼都知道了,天才少女。我看著你千年的靈魂過問你的悲傷。然而你笑笑回,你知道,昆德拉說過,一個男人要對一個女人下手的時候,最簡單的地方就是她的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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