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他還長著酋長的臉。和身體不成比例的大臉,木雕出來的眼睛鼻子,顏色不齊的長捲髮掛在肩膀上,像雨打濕的干燥稻稈、沙漠動物的毛皮。他面無表情,直著臉。開著的眼睛只是開著。
他在最後一站下了電車,坐兩個小時公車,回到木棍撐起的米色帳篷。放下公事包,拿下眼鏡。松開皮帶。脫下牛仔褲。逐次把一顆顆襯衫扣子解開,從第一個,到最後一個。脫下裡面的白內衣。長髮的妻子抱著滿地亂滾的孩子。他穿起麻衣,躺在平地上,閉上眼睛。
2
所有人都閱讀,工人、華人、仙人、土人。但今日她吃驚地發現那是個金髮的年輕男子,手肘噬著她的手肘,腰上是裝著蓋光片的相機鏡頭,老式相機,還能喀嚓、喀嚓地那種。合身的軍裝短外套,半挽著袖子,露出裡面的條紋襯衫,貝殼色的扣子,咖啡色的皺面皮鞋,一絲不苟的厚襪。一切熨貼,外套上束著腰帶,充滿紀律,他像從德國上的車。從那紅色的黃色的車廂一路開過來…… 他是兩站前上的車。
兩人的書開在一樣的角度,像鄰座的同班同學。他讀 Wordsworth's Oscar Wilde:The Picture of Dorian Gray。她先把書合了起來。他站起身回頭看她。眼鏡後面短而乾淨的金髮下是一對初生雛鳥一樣的眼睛。百多歲的 Dorian Gray。
3
“下麵條啊!我要湯和面條一起的,是啊你得下麵條啊!是啊!趕緊下麵條!湯和面條一起的!”
6
那是上個再上個人生的事了。
2009/08/27
三人
2009/08/22
小人兒
2
窗子裏的小人兒們,你們在想些什麼?辦公桌上的螢幕上放著全幕合家歡,所有坐著電車經過的人都能看見。還是那公寓落地玻璃帷幕隔出的一隅小角落 ﹐對著外面的小小桌子椅子。桌上小小的白色臺燈,書、文件,桌上一杯冷的熱的咖啡。你把魂魄掛在那邊﹐看著電車上的你的臉繼續向前滑。
橋下有沉積岩的紋路血管﹐一條條地﹐像雷龍石化的身體經脈。你也有點像牠﹐拉著長長的脖子﹐睜著眼睛探照喜歡的人家。捲心圓的蕨類植物是很可口的。
3
她對他人沒把握,更對自己沒把握,於是他們過來,說“你是愛我的,我知道。”她便遲疑了。說不定呢?說不定我是愛他的。一直以來都愛他的。
於是說“是的。我一直都愛你的。”
他說“我們總會在一起的。”
她心中淡漠地像蓋上一層霧雲﹐她不知道自己。
5
一邊讀著一邊心裡痛想﹕既然這本書存在的話,世界也就是值得存在的了。
6
借來時間、劃開空間的拆信刀、化作焰火更護花的灰燼。
毫無營養。十分美妙。
7
找不到一本想看的書,只有挑一本時常耳聞的,頁數中伸出白白的一張籤紙頭,應該在幸運餅裏的它白底紅字寫著:Concentrate on your work. Eventually you'll succeed.
身為一張無名籤紙﹐竟寫著這樣不冷不熱的預言,簡直保守地令人羞恥。
8
圓神出版社的厲害之處在於﹐任何作品到它手上都如此整齊地平庸﹔絲毫看不出用的是吹灰還是九牛二虎之力。
10
他說﹕這樣吧﹐比如說﹐我們是交往了四十年的情侶﹐住在兩個不同的老人院裡。你從島上要來看我﹐我得借一個輪椅去接你﹐但手上沒有醫生開立的證明書﹐我將會多麼著急﹐近至熱淚盈眶......
﹕啊! 我們能這樣嗎﹖老的時候﹐做情侶﹐住在兩個不同老人院裡﹐你來接我﹖
他﹕當然可以。但我要說的是..... 這是真實例子。
﹕那你幹嘛說是我們?
他﹕有點意境。
11
誰會對著鏡頭痛哭流涕。
2009/08/20
霧中風景 Topio Stin Omichli
2009/08/11
Reasons
1
某天醒來,幾乎忘記自己身在何處。最自由和最不自由的場景。小小一個人,穿上那件睡衣化身為毛毛蟲的房間,就算是毛毛蟲也還是個女皇;再來是誰都來告訴你該怎麼做的時候,你驕傲似女皇,結果還是個毛毛蟲。
睜開眼睛,一片灰藍。聞到飯店床單特殊的紙漿味,鬆了口氣,隨即又想到,不啊,這一切都是真的。
2
時間又怎麼安排自己。
3
誰也不饒恕誰。誰愛誰也不夠。
4
第一次從 Kelowna 回來,只覺得城市的表情五顏六色、亂七八糟。第二次有了心理準備,要往每張臉上讀故事。有時看見自己回望,驚心動魄。一個你還在候診室等人生開始,另一個你已經坐到最後一站,只能選擇下車或回頭。
5
I can't listen to myself sometimes.
6
你想過的。你還想過像發條盡了你便一鬆手扔了鍋鏟。鑰匙叮叮當掉進水溝。滾燙的柏油。金鑲的牢籠。有其它的方法的,有的。在你這裏,有千萬種方法。千百種花開在山坡上。你來吧,你來吧,山坡上走來春天的熊,天旋地轉地滾下來。讓我們滾至地極吧,那裏的人挺直著背脊,說著你也會說的臺詞。你還是想到生活外面去。夢裏的他救不到你。你們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