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10/25

求證與不堪求證

時間

我們必須照著齒輪﹐在身體精神能接受的極限裡榨出你的價值﹐身為員工、身為買賣物的價值。你的身體也必須照著適應﹐從上學的時候開始訓練﹐甚至從出生的時候﹐照著父母給你的訓練開始 - 睡八個小時﹐工作八個小時﹐吃喝放鬆八個小時 - 沒有問過是誰劃定的﹐為什麼要問﹖常理如此。

所有動物都有自己的生理時鐘﹐幾百萬年進化所維持的身體秩序。住在加拿大北部的她面對全日黑暗的冬天﹐和全日明亮的夏天想著﹐那時間究竟是什麼﹖她徵求幾位志願者﹐將他們放到深不見光的地底﹐看看他們會養成怎樣的生活循環。 最後﹐在失去時間緯度的狀況下﹐他們都在一樣的時間睡著﹐一樣的時間起來。那不是十點到六點﹐也不是只睡一次﹐而是從晚上八點睡到午夜﹐起來放鬆兩個小時 ﹐再從午夜兩點睡到早上六點 - 兩次﹐總共八個小時。

實驗中最令她驚訝的是﹐這些參與者告訴她﹐在這樣的睡眠醒來以後﹐他們說﹐「我從來沒有這麼清醒過。」她意識到﹐或許我們大部份人終此一生﹐從來沒有真正好好睡著﹐也不曾真正醒來。

親密

逃到哪裡也沒有用 - 人﹐人﹐到處都是人。猴子一樣的權力關係﹐不折磨別人﹐別人也會來折磨你。人們在走投無路的時候想像一個家﹐那是什麼呢﹖寶蓋頭下面的一條豬﹔遮風遮雨的門簷蓋著家禽。豬是什麼﹖是財產﹐一些肉條﹐應該是。

喜歡的那些作家被稱作 Enfant Terrible - 惡童﹐大概是這個意思。韋勒貝克 (Michel Houellebecq) 寫愛情是"由弱者發明出來的虛幻架構﹐為的是讓強者覺得有罪"﹐庫雷希 (Hanif Kureshi) 則說「我們要求它滿足這麼多條件﹐但家是個瘋人院。」

韋勒貝克寫性﹐寫西方無盡的枯燥﹐寫人類互動中各種動物性的殘忍﹐寫世界末日和長生不老。和他相比﹐英國的庫雷希簡直是模範生﹐筆下的人物連換了新的年輕的身體 (Body, 2003) 都還貪戀著老妻﹐浪漫地帶著英俊的新身體和老妻在客廳共舞。

身份

樂評記者 Chuck Klosterman 成為作家後﹐角色也隨著轉換。從訪問者變成受訪者的他在一次挪威雜誌訪問中突然自問「我幹嘛要回答」﹖他想出幾種可能﹐再隨即推翻﹕

1 我認為我有什麼重要的話要說  - 我甚至不覺得我有回答這些問題的資格﹐我真的不知道為何某些黑色搖滾樂團要燒教堂。

2 這是工作的一部分  - 但我並沒有在販賣什麼﹐說不定還有可能說出些侮辱挪威國王的話覆水難收 - 技術上說﹐有害無益。

3 潛意識裡渴望被關注 - 20年前或許是﹐但現在渴望已經減弱了。而且在一個我不可能拜訪的地方被關注於我又有什麼幫助﹖

4 我沒其他事好做 - 這是真的﹐但不只這樣吧。

5 我是個好人 - 差遠了。

6 被問到問題的時候﹐人會直覺地回答 - 這不是真的。心理學哪裡有說不回答問題會讓人不舒服﹖!

美國最有名的電臺主持人告訴他﹐當他改變角色﹐從訪問者變成受訪者時﹐他對自己的每個答案反思 - 這對受訪者有益嗎﹖他能用嗎﹖這是他想要的嗎﹖甚至﹐“他問的這個路線是適當的嗎﹖”

昆德拉「角色」小說裡﹐主角對親密的一半突然感覺陌生﹐她是誰﹖這是她的面孔嗎﹖她在哪﹖她...... ﹖

你難免遲疑﹐語塞﹐你看見他們一次次繞進既有迴圈裡﹐只有你遲疑著躍不過去。唯一對一切事物理直氣壯的方法是毫不猶豫、毫不遲疑、不留余地。你只有選擇站到一邊去﹐成為這一切的記錄 - 寫下求證直到發現不堪求證 - 之中的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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