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克還寫不出來﹐已經在倫敦過了一個慘不忍睹的聖誕節。寫不出來是因為太美﹐太貼心﹐有什麼超出我能力之外的﹔慘不忍睹則是因為聖誕節該有的﹐倫敦都沒有﹕無論是雪景﹐還是慈愛。
我最喜歡的作家赫拉巴爾是捷克來的﹐卡夫卡和我同天生﹐這大概就是我到布拉格之前和捷克所有的關聯了。布拉格沒受到戰爭侵襲﹐基本上和卡夫卡在的時候差不多﹐他在舊城廣場幾次搬遷﹐學校公司也還是在方格裡﹐他寫作的咖啡屋就在老爸的店樓上﹐幾個屋子全保持著原樣。作家大半人生沒離開過中心市區﹐和他死後違背他遺囑硬是將他作品出版的 Max Brod 走來走去﹐說這城真像長著爪子放不了手的母親﹐潔淨鋪平的一棟棟屋子站得挺直﹐夜裡﹐山腰上的城堡打上光﹐就像紙做的舞台﹐筆下的壓迫感都到眼前﹔靴子敲在石板路上﹐像深夜裡打字機磕磕敲出的故事裡。
布拉格被卡夫卡控制﹐筆下把城市釘死﹐動不了了。在這裡是找不到赫拉巴爾的。那些酒館路邊裡大聲嚷嚷的小市民﹐得離開這個舞台才能看見。我們坐火車到臨近的小城。離開城市﹐冷藏庫裡行駛一樣的霧氣包圍著﹐一道橋從車站的這邊到那邊﹐幾戶人家依賴著山上的城堡活著。冬日城堡緊閉﹐唯一的一條街道似死城。在車站才知道城堡關著﹐還是爬上山。看守城堡的人在門口拿機器吹著落葉灰塵﹐空氣裡煙霧紛紛。這是後台。人們都在屋子裡﹐煙囪吹著煙。見不到人影。隔天﹐我們到更遠的南方去。城市景致後是共產時期的火柴房子﹐火柴房子後是連綿的隔音牆﹐隔音牆後面站著的樹林﹐冰雪結凍著﹐樹林後面﹐瞬間 豁然開朗一片巨大的雪原。陽光﹐金色的森林。每個說不清數不盡的站牌下面站一個站長﹐一頂紅色絨帽﹐數著每一班火車。到這裡才看到他筆下的人物。顯形了。
Krumlov 的城堡擋在車站與市區的島上﹐仔細看﹐城堡上細細的花紋、磚牆、雕刻﹐竟全是畫出來的。想到第一天看的玩具博物館﹐裡面鉅細靡遺的微型生活萬物﹐那些做著工打著撲克的鐵皮小人﹐只覺得玩具和用具的界限真模糊。有種說不清的幽默感﹐密密實實地包裹在生活萬物裡﹐幾乎是察覺不到的。它嚴肅沒有表情的運作著。像在我們面前從未大笑的小人物。像卡夫卡的雙重生活﹐像赫拉巴爾寫了四十多年不過是一抽屜的紙頭﹔面具後面還有一個表情﹐職業背後還有一個人生﹐他們的故事﹐不是我寫得出看得到的。
回到倫敦﹐著實夢遊了幾天。牛津街上有全世界湧來的購物潮﹐螞蟻頭密密麻麻地﹐都是數字。一城的燈飾顯得討好﹐對聖誕規範性地行禮如儀。這時候最折騰﹐搞得人心惶惶﹐生怕錯過了什麼﹐過著不過做作。超市關門前人群鑽動﹐老弱病殘趁最後機會出來搶減價食物﹐看了難過。無土之徒只能附應別人的熱鬧﹐在友人畫廊做了幾個小時的“台灣人”﹐代價是免費大吃一頓﹐和一部好電影。
大餐後到西敏寺行午夜彌撒﹐英國國教不新不舊﹐是個為了離婚做宗教改革的亨利八世搞的﹐說是新教又有聖徒一塌糊塗﹐權充看表演可以。身邊的老建築師在雜誌上看過﹐極為熱情的和我們攀談﹐聲稱自己常去日本﹐對佛教非常認同﹐只是聽見我們不是日本人、不信佛教也不信禪、還大逆不道地竟然是基督徒顯得很懊惱﹐隨即拾起精神﹐說自己並沒任何信仰 (都到這了你不說我也知道)﹐但每年總要來沾沾氣息。結束以後問我感覺如何﹖又為英國對我道歉一樣地說唉總是有點長﹐我回﹕至少一年只有一次。隨即達成共識。走到門口要轉彎﹐一工作人員誤認這亞洲異教徒要踩上勞什子墓﹐蠻橫嚷嚷女皇都不敢走上去﹐普通人類似你我怎能沾上邊。口氣真像他們新大陸老是“亞美尼堅、亞美尼堅”喚﹐總是都是神格。So is it God saved the Queen or God bless America? 你們就繼續嚷嚷好了。
2007/12/25
雪原夜車
2007/12/08
母親的名叫金花
... 我懊惱地去找祖母算帳。我見了她就說﹕「阿媽﹐ 你騙人!」祖母問我為什麼﹖我說世界上沒有地牛。她馬上就說﹕「是你的堂哥說的對不對?」當時我覺得﹐他們兩個真厲害﹐誰說什麼他們都知道。然後她有問我堂哥怎麼說的。我支支吾吾說不上什麼﹐我根本就沒聽懂。她看我有點沮喪﹐安慰我說﹐等我長大以後才去學堂哥的那一套﹐現在不妨就相信地牛吧。
「那麼真的有地牛!」我興奮的說。
「真的﹐有地牛。」她摸著我的頭。
「你沒騙我?」
「阿媽怎麼可以騙乖孫?」
我要她跟我勾手指發誓。我們勾手指一起唱﹕勾牢勾手指﹐騙人的會死。然後我們吐痰﹐她吐天﹐我吐地﹐兩人再用腳踩一踩﹐這隆重的發誓儀式就完成了。地牛又回到我的想像世界裡來了﹐有空就想想牠﹐我覺得很充實﹐小孩腦中的想像細胞又活起來了。《地震》
黃春明因為初三一個老師的指點﹐一直認為自己散文寫的不好。出了《等待一朵花的名字》﹐還特別寫序聲明﹐說若看倌不滿意﹐絕對記得他“也是被動的啊”。不 過就我結束這四本作品集的感覺﹐他的散文其實才是最不可多得的。如他所說﹐那些腦中的小人物﹐尤其是幼時所見﹐一直是他寫作的標本。如果是真的﹐又何必一 定以虛構形式表達﹖黃本身真人真性﹐看他散文中的語氣﹐時而諷刺﹐時而頑皮﹐時而感嘆﹐時而懷舊又人性﹐才是最精彩的地方。
我雖然是12 歲就出國的鬼妹﹐不過台語講的不會比真正在台灣長大的六、七年級生差 (也不是 LA Boys 那種就是)。第一次見公婆﹐他們還擔心是個放洋的小留學生﹐不知道中文還會不會說。正努力的和我以國語交談﹐不料我台語一來﹐大家立即和樂融融。記得小 學每次回鄉下和外婆講話總結結巴巴﹐爸媽在家也是國語聲道﹐所以與其說是台灣學的﹐還比較有可能來自在國外每個禮拜日台語教會的偷偷熏陶。台語唱詩歌﹐唸聖經﹐加上老爸老媽剛到異鄉唱到爛的那幾卷台灣民謠卡拉OK帶﹐都是優美深刻的文化精華﹐不簡單啊。黃也是個愛歌謠的。那種用字遣詞夾雜著台語性自由”魁口“的特殊文法﹐不是”台語人“還真寫不出。
散文裡的故事﹐都讓我想起小時候每個在台南外婆家過的暑假﹐想起那個衣服一定用手洗 ﹐剩菜一餐餐吃下去﹐阿拉伯數字不會看﹐電話當然不會打﹐卻比我們都知書達禮的外婆。而小說中那些教人有趣又來氣的阿伯阿媽﹐更像那些喚我”阿卿仔“﹐如果你不小心稱讚了他家的飲料還是糖果﹐他一定會確保你“吃不完兜著走” 的嬸舅。
在小說的世界裡﹐黃在政經議題上沒有陳映真深入﹐描寫時代命運也沒有郭松棻細緻﹐但他的人物描寫是無懈可擊的。小說裡最喜歡《甘庚伯的黃昏》和一個極短的《借個火》﹐完全描寫出可愛可悲的“人”的形像。而 且不是別的﹐絕對是地道的、絕對迷糊又絕對理直氣壯的台灣“人”。為記過的兒子買通了學校導師主任﹐在回家的火車上突然臨時想騙騙太太去荒唐一下﹐真下了車又笑罵自己「你真的下車了﹖嗨!真他媽的。」的台灣人。
在這裡幾次看了照片﹐想到那些台灣地名﹐又開始“生夢空”﹐發願說要去澎湖﹐去野柳﹐去金馬﹐去書裡主角“荒唐”去的礁溪....... 真正在台灣長大的陳均逢一向頭腦比較清醒﹐接一句﹕去了也不是書裡的地方了。
都變了。外婆去世了﹐嬸舅們生疏了﹐去一趟台東﹐回來更不知道胡德夫唱的是什麼。鄭叔叔說出國前帶我們去看看台灣美景﹐出了國才不會忘記台灣。真到了山上﹐臉上微笑﹐口裡應和著﹕不錯不錯。心裡慘叫﹕讓我留點想像空間還好 (也是非常台灣的客氣法)。勾著的那小指頭登時斷了。浪漫的想像都是不實現才能希望﹔實現了﹐就絕了”望“。最讓懷舊傷心的就是簇新。
... 不知道是樹苗先死﹐或是老人家先死﹐結果都死 了。現在那個坑洞﹐早已長滿了雜草﹐沒人再談那一棵樹的事了。今天縱使新主席去種一棵樹﹐反對派也沒有興趣去破壞。就算是被逮到﹐也論不出什麼大不了的罪 來﹐沒成就感。一解嚴﹐好像反對派的那一點革命的浪漫也被解掉了。總而言之﹐有人不習慣。《解嚴》
12月似乎要大戰老舍十一本全集﹐X'mas 還看中國生活﹐怎麼也不是太應景。好在早期老舍作品都是在倫敦寫的﹐不過是80年前。只能想﹕無論如何今日公園裡的樹還跟80年前同一套啊。只是自然呼嘯的大風不是同一把了。
2007/12/06
冷天裡的熱普亭
在波爾多的三個晚上不知道是紅酒太熱還是我開始認床 (或是床旁邊的陳均逢)﹐總在 12點 Natalie 呼呼入睡以後﹐我懷著一肚子剛剛吞下的紅酒起司就是無法睡著﹐怎麼左轉、右轉、數牛、數羊 (只差沒起來數錢) 趴還是躺﹐還是會在數十分鐘後發現全身神經都很清醒。只好偷偷打開電視﹐把聲音調到最小﹐繼續看旅館的 CNN。
第一天晚上正好有美國共和黨總統候選人在佛羅里達的辯論﹐CNN 和 Youtube 合作﹐所有問題都得用影片形式上傳到 Youtube﹐問題當然不離移民、同性婚姻合法化、伊拉克、邊境管制、死刑等等﹐不過既然是共和黨﹐當然做好心理建設一定會聽到一些莫名其妙的話 (他說﹕我們在越南沒有輸﹐只是美國民眾不希望我們再打了。這好像聽到人家說﹕我女兒絕對不是嫁不出去﹐只是我們都好捨不得她。) 幸好有了 Youtube﹐雖然無法避免不可思議的回答﹐但至少問題都滿精彩的﹐例如這只有關槍支管制的片子。那夜 Mike Huckabee 算是回答的可圈可點﹐雖然八股是免不了了﹐但至少位置清楚﹐不加入惡鬥﹐時不時的幽默感還幾乎跟英國政治家有得拼。至於槍支管制﹐候選人當然可以說這是 American ways of Life﹐well, I'm sure shooting in public is a way too.
久違的 CNN 還是沒什麼大變﹐一樣的美國風情﹐一樣的節奏多過內容。連續看了三天的預告﹐還是沒看到 Christian Amanpour 做的 "Czar Putin" (能說 CNN 果然是專業新聞熱炒﹐下的標題都令人聽到就熱血沸騰麼﹖) 於是還是回來在 Youtube 上看。沒想到15分鐘打一次的的廣告跑了三天﹐整部片也不過14分鐘﹐plot 極其簡單﹕前半部說 Putin 之下俄國富起來﹐後半部說不過貪污仍然嚴重﹐記者和前KGB探員在倫敦被殺﹐民主自由堪虞。但老實說﹐每次聽到人說”民主“兩個字都難免皮肉痛﹐好像是最終指導原則一樣。我本人是不認為﹐至少不是美國的這種民主。
說政治﹐躲不過無聊的符號互擲﹐那就視覺文化的角度來說好了。倒不是我確認莫斯科自由平等﹐國泰民安﹐或是我生性熱愛鐵人性格﹐認為俄國民眾熱愛他不是沒有理由﹐但今年夏天的新聞照 "Putin in the Wild: Fishing with Prince Albert II" (為求方便﹐我把檔名縮成 "Putin: Wild") 的確讓大家的冬天都溫暖許多﹐無論是隔著太平洋努力拼論文的女博士生﹐還是在家等老公歸來的少婦﹔冷天﹐我們都煮熱普亭。普亭夏日的最激上演﹐瞬間改變男性政治家只能溫文爾雅的姿態﹐只見大家忙不迭東施效顰、寬衣解帶﹐想做文化研究的博士不妨仔細觀察這次剛出爐的 Visual discourse﹐總能大書特書。不過要是真想寒中送暖﹐羅馬不是一日造成的﹐普亭也不是﹐一般政治人物請緩輕解羅衫吧。
2007/12/03
秋末火燒 波爾多
看郎朗時不時有此起彼落的咳嗽聲﹐能聽出聲音的主人都很不好意思地盡力想壓制﹐一曲奏完響起的不是掌聲﹐而是整個房間忍了一陣子的咳嗽﹐匡匡匡地響完後大家都笑。沒想到過了一個禮拜﹐輪到在異鄉旅館睡不著又發了一夜冷的我。旅途的第三天早上起來就知不妙﹐不但之前的 Sunny interval 不再慷慨﹐取代為壓得低低的烏雲。我喉嚨已經開始發痛﹐還有點頭重腳輕飄飄然的感覺。坐車進市區前請 Natalie 陪我走到附近的藥局﹐穿著白色藥袍的年輕女藥師照慣一句”日安。“ 我回答﹐嘴裡說出的卻是”晚安。“
你要問好好的一整個春夏不出門﹐到了秋天三番兩次的跑去這些海港城市吹冷風活該自己找病﹖只是春天花粉我受不了﹐夏天遊客全世界玩大風吹也有點恐怖﹔到了秋天﹐不但顏色讓原本扁平的山景有了層次﹐葉子的顏色能告訴你日出的方位﹐落葉存留的情況還能觀察風向﹔火鍋是冬天好﹐酒是冷天暖身子好﹐連冰淇淋都是在冷風中滋味特別痛快。這次原本的前提是“冬夜不倫不類醉個四天”只是兩人一到就發現想參加的酒莊之旅淡季只有一個禮拜兩班﹐還正巧是我們到的那天早上和中午離開的那天。只能自暴自棄地四處找尋超市打野食。找一瓶紅酒和一條剛出爐的麵包﹐配上一塊塊起司﹐撲到床上躺了就吃。住車站旁邊﹐照理說應該很適合去附近城市看看﹐只是剛恢復正常通車的 SNCF 票都很貴﹐只有好好在城市裡走路﹐看一條條的法國鐵露臺。
波爾多不但在歷史上被英國統治過﹐1870年和兩次世界大戰時法國政府都以 Bordeaux 為據點。和威尼斯一樣﹐波爾多的財力來自港口貿易﹐只是威尼斯和中東做布匹香料生意﹐波爾多除了紅酒還交換糖和奴隸。1797年威尼斯共和國淪陷﹐十八世紀卻是波爾多的全盛時期﹐有五千棟左右的建築就是在當時蓋的。負責將巴黎摩登化的 Baron Haussmann 曾經是 Bordeaux 的地方首長﹐重整巴黎時以這裡的建築為標本﹐兩城不乏有相像之處。只是波爾多不如巴黎勤保養﹐建築新新舊舊﹐法國窗的木頭斑駮。欄杆的鐵鏽和黑了臉的大理石﹐配上季節裡乾枯著的樹﹐整個城市似乎剛招了大火﹐還在往天上冒煙。小城不趕時間﹐我們坐著喝咖啡的時間比走在路上的還多。地圖也不看﹐遇見什麼就是什麼﹐照了相片回家再一一指認就是。
路上人煙稀少﹐除了二大前面”絲毫不像電影裡法國人“的大學生﹐唯一能看到人的只有下班時候。我們混在人群裡抓一碟 Quiche﹐一支麵包﹐天衣無縫。Natalie 第一次到法國﹐勢必要吃 Beef Tartare。第一天晚上餐廳裡沒見到﹐只吃了美味的鴨胗熱沙拉﹐到了隔天兩個文盲在超市研究半天﹐才下定決心買了泡麵一樣大小的條理包。到旅館混上配好的調味醬﹐驚為天人的發現生絞肉竟然這麼好吃。頓時被兩個茹毛飲血的女人掃光光。
波爾多沿路幫忙的幾乎都是女人﹐見你不說法文也能用英文單字和你對話﹐不像經驗中的法國女人專精挑眉毛。波爾多男人也在第一天晚上留下了深刻印象。兩個酒足睡飽的女人十點左右到路上找餐廳﹐發現整個城市女人驟然蒸發﹐剩男人們面對面坐著﹐幾對眼睛往窗外的你瞪﹐看到你莫名其妙發毛。想想女人大概都在車站旁的小巷子裡“上班”﹐東方面孔在這也非尋常﹐不是被當 Dim Sum 了吧﹖市中心的氣氛溫和許多﹐正開始準備迎接聖誕﹐人站在雲梯車上為教堂前的聖誕樹安上彩球﹐為歌劇院打上紅色緞帶﹐每條街以不同燈飾裝扮﹐過一個轉角又是另一種形態。
沒法去看整片的火燒葡萄園﹐卻好運遇上一年一次的 Novembre Market﹐除了看不完搬不走的古董傢具 (古井也拆了來賣﹐威尼斯的都還在地上啊...) 古董書﹐當然別忘了食攤的各種乾肉﹐火腿﹐肥鵝罐頭﹐藍莓腸。賣 Baguette 夾洋蔥辣椒熱腸的巴斯卡老人非常熱情﹐看我們照相二話不說拿了羊胃酒袋就教我們試﹐我還以為是開水﹐一喝﹐竟然是香香辣辣的... 小米酒嘛!頓時喉嚨痛燒好了一半。怕我們吃放了辣椒粉的 Baguette 口渴﹐又送上兩杯小紅酒﹐一喝﹐果味清晰﹐口感也順﹐比我們前兩天買的紅酒好多了。我們去的時候正是午餐時間﹐所有人都在自己的古董傢具上開了一桌﹐一樣是紅酒起司麵包的很簡單。大家圍在一起吃飯聊天 (台灣人的”吃飯不要配話“在這裡當然是不適用的)﹐一點不在乎生意做的怎麼樣了。我們走到外面吃了一條現炸的 Chichi (一般叫 Churro 的西班牙點心)﹐才在雨中離開。旁邊的 X'mas Market 頓時失色。這裡有名的小點心 Canelés 價格不菲﹐咖啡店附送了一個小的﹐兩個人分著吃了﹐外面的焦糖口感似煙熏﹐雖特別但算不上好吃... 我怎麼還在講吃啊﹖
第三天病得軟綿綿﹐正想回家和陳訴苦﹐一打開手機﹐他的留言卻是“病了。喉嚨很痛。先去休息。希望在你回來前痊癒。” 堪稱東亞病夫的默契。回來飛機被雷劈﹐眼見一光束在機身裡爆開﹐真是前所未見。看來下次還是和他共遊﹐到浪漫地不至於落空﹐被雷打中也至少死在一起。
2007/11/26
Liszt - Hungarian Rhapsody N.6 (Cziffra vs Lang Lang)
今天晚上在 Royal Festival Hall 聽郎朗。最後的 Hungarian Rhapsody No.6 彈得全場為之折服﹐歡呼不止。我旁邊一位巨人一樣的俄羅斯老頭一個人來聽 (感覺他回家就要喝 Vodka 吃黑麵包)﹐全場都沒看他有動靜﹐此刻靜靜地站了起來﹐一下下地大聲鼓掌。謝幕謝了六次﹐安可曲彈了三首﹐今晚算是非常盡興。去的除了眾多亞洲女粉絲﹐望子成龍的家長﹐大都還是銀髮族當道。結束以後無論伯伯還是婆婆一樣興奮地拿了CD找他簽名﹐04年去德國就看見他佔據各大古典樂雜誌封面﹐海報貼了滿城﹐也難怪到哪都聽見德文。
郎朗比較有名的是 Hungarian Rhapsody No.2﹐據他自己說是二歲聽見的啟蒙曲。六號顯然是新練的。在之前英國的電視節目"The Classical Star"秀了一小段﹐顯然比二號適合他很多。彈到後來幾乎不可控制﹐排山倒海。一首匈牙利曲子彈得狂風暴雨﹐比較像西班牙鬥牛節﹐弦音來勢洶洶。這裡先聽 Cziffra 的版本﹐不然很難想像原來的模樣。要感情﹐還是中間幾首中國曲子彈得婉轉﹐和之前的莫扎特、舒曼都大相徑庭。
"The Classical Star"是個跟"American Idol"情況差不多的電視節目。只是評審變成四位專業古典音樂人﹐不但最後的贏家能夠灌錄自己的唱片﹐所有參賽者還能在參賽時期免費在私人音樂學院就學。節目為期四個禮拜﹐我最欣賞的 Tyler 和 Emily 都沒晉級決賽。最後一集我人在威尼斯﹐陳均逢聽吉它手 Ian 彈得都哭了。最後是我們都不怎麼有興趣的 Sophie 勝出。今天 Tyler 和 Emily 都在﹐忍不住過去和她握手說聲“你彈得真好”。她和電視上一樣﹐一雙眼睛漂亮真實﹐用一個嘴角笑。現在最希望的無非是聽到 Ian 出唱片。郎朗說明年還會回 Royal Albert Hall 彈我喜歡的 Rachmaninoff﹐但大概不會有這次的六號更適合他。陳均逢說真想聽 Liszt 彈自己的曲子﹐看來只有農曆七月去趟匈牙利了。
2007/11/15
Walking on the Water
字是永遠寫不完的﹐所以離開到威尼斯去。維持了兩個月的安平循環終於被前陣子訂好的旅行打散。不但是我和婚前密友 Natalie 的回鍋行﹐還是認識以來分開最久的一次。說來尷尬﹐前後不過四日三夜。但在陽光燦爛的威尼斯﹐你脫離的不但是生活脈絡﹐連時空的實在感都動搖起來。車從郊外開進市區﹐你還正想著全世界的郊區都一樣破敗。眼睛再張開﹐車正開過長長橋樑﹐橋的另一端﹐陽光大好﹐映著整個城市的水道﹔船劃過水面的微弱刀聲﹐引擎的嚕嚕聲﹐大日秋老虎映在水面﹐整個城市金光燦爛﹐只覺不像真的﹐不是此世﹐他描寫的符號、意徵、記憶、天空和慾望都到眼前來﹕你在看不見的城市裡。
手邊沒有 Calvino﹐也沒有威尼斯之死﹐或是 Casanova 的情聖回憶錄。最後帶的是 Toussiant 的浴室。男主角從巴黎坐一班火車到威尼斯﹐住進一家旅館﹐每日慢慢起床﹐仔細看一份報紙﹐在樓下的酒吧看看電視﹐去附近藥店買盥洗用品﹐超市買換洗衣物﹔買一副飛鏢遊戲﹐極其專心的進入屏息的過程。我的理想旅程差不多如此﹐換個環境﹐然後一切無事一樣的過下去。
我和 Natalie 早就是多年旅伴﹐默契極好﹐兩個人以一樣的 tempo 起床﹐慢吞吞地穿衣服聊天﹐到路上找個小店﹐買一個瘦軟白土司三文治﹐一杯咖啡﹐就解決了一個大上午。我們沒坐 Gondola﹐來回都靠他們地鐵一樣的公共汽船﹐大部份時間只是走在那蛛網一樣的小巷。旅遊淡季裡它們和百年時光一起沉默著﹐辨不出哪裡廢棄哪裡住人。夜裡﹐我們找一個方向就想走回家﹐在棋盤裡轉悠﹐知道一些店進去一次就可能再也找不到了。抬頭隨時能赫然發現樓上燈光照出的一室壁畫﹐外表它不過是一個普通白牆盒子。叫不出名字的銅像大理石像在一個個廣場中冰冷的駐立。處處是隱藏的夾縫﹐但有鬼魂也是友善的了。
想去威尼斯開始是雙年展﹐整個春夏諸事阻擋﹐慢慢變成一種宿願﹐到了最後一個禮拜才到。展覽已經不是主題﹐但還是去走了一趟﹐船開到魚尾巴骨﹐第一日撲了個空﹐禮拜一的 Pavilion 渺無人煙﹐奇異的是比城內更有生活感﹔人都在真正生活﹐路上當然是空的。莫以為走進燦爛時光。隔日再去﹐兩邊大樹攬街﹐延遲的秋日好多顏色。西班牙館裡那些我們不認識的女人﹐黑白的影子走過每個路口﹐一張張眉眼都是一本未開的書。你幾乎認為你認識她﹐讀得懂她臉上的故事﹔但相片捕捉的不過是一瞬光影﹐像她們乍然離開。比利時館的文字正確性﹐歐語系符號所拼湊的迷宮﹐是人造遊戲﹐都是規則與麻煩﹐不似中文一張張敞開圖畫。Tracy Emin 和 Sophie Calle 打對臺﹐第一次法國人比英國人幽默﹔一個是永遠是自殘性的自我檢視﹐一是群體解剖他人拯救自己。國界一出政治就明顯﹕美國和以色列肩並肩﹐委內瑞拉的攝影師找尋真正的"God of America"﹐小國家列廁所旁﹐東歐國家都在外圍。
一早就以公民選舉組成共和國的威尼斯沒有羅馬千年來霸權的暴戾之氣﹐想起千年領導歐洲的羅馬總覺得像個收藏戰利品的老櫃子﹐充滿蒙塵的獎盃﹔水都原本居民雖然大都遷移﹐但留下來的氣質仍然自在開放。中世紀最繁榮的港口﹐和中東長期貿易關係不只是貨物的交換﹐宗教想法和科學發展也堪稱前衛﹐絕對是其他歐洲城市所未見﹔多年的商業談判和外交手腕讓意識形態變得狡猾而寬闊﹐威尼斯商人的靈活幾乎是一門藝術。富有公民在河岸兩邊依各家興趣和設計蓋上私人府廄﹐用的是多年來與東方技術交換而精進的地毯、建築、彫刻、鐵工、玻璃。穆斯林的細密和月弧讓整個城市有了不可言說的神性。相比之下﹐巴黎的一致建築簡直呆板﹐以王權思想為中心的太陽式放射狀結構也顯得粗魯。
我們在明信片裡走路﹐我們在圖畫裡﹐文字裡﹐曾經的想像裡走路。可是還有更多的。東西意外的好吃﹐無論是館子還是包著各式風乾生肉起司蔬菜的硬麵包、軟餅捲﹐就算只是給遊客吃的統一菜單也風味鮮明﹐只能想是原料新鮮。老婦人穿著整齊華麗﹐戴一只顯眼的太陽眼鏡﹐在路邊喝一種螢光色的調配飲料﹐烈酒苦若桔皮。街頭一個小咖啡店老爸對遊客和熟客一樣友善﹐還有熟客介紹一對老夫妻自己喜歡的迷你潛水堡﹐拍胸脯保證似的把盤子親自端到他們桌上﹐是個神采飛揚的漢子。在船上看的夕陽捲著雲彩掛在不遠處的教堂高塔旁﹐天上映在水裡﹐船如同劃過雲端。你來不及把 24 小時都打包﹐只是一次次的描繪它的形像﹐看見一個看不見的城市﹐像描繪一個拜訪夢境的夢。
2007/11/09
Here is good, let's not move
“幸福就是生活的重複”﹐我還認為﹐幸福就是不斷的渴望那重複。每一日我睡前感謝一日的過去﹐再期待下一日的來臨﹐除了人生幾個忙的焦頭爛額的濃縮工作以外﹐很少有時光能讓我這麼快樂。大概也是秋天。天冷﹐家裡暖﹐從家裡的窗看出去葉子黃綠﹐稀稀疏疏﹐心情也放鬆點。不似春夏成日如驚弓之鳥﹐老覺得世上一片蓬勃﹐自己被丟下了。
我們都是習慣之物﹐自己創造生活的規律﹐再把自己豢在其中。自得自樂。每天早上起來﹐打開熱水壺﹐喝一杯半冷半熱的開水﹐再切一片最近迷上的猶太麵包﹐(拿起來很驚人﹐有我兩個頭大)﹐抹上名叫"總統先生"的法國奶油 (我問他 Président 是男是女﹐他說法文中大頭銜都還是男性﹐我說那麼以後別人問我想做什麼﹐我就說任何以 Le 開頭的工作皆可﹐Le principal -校長先生﹐Le docteur - 醫生, Le chef - 廚子先生, Le paresseux - 樹懶先生, Le ketchup - 番茄醬先生... )﹐不過管他是總統先生總統小姐總統老太婆﹐猶太麵包烤過以後外酥內軟﹐金色奶油綿密香滑﹐每天吃也不膩。
像瘟疫一樣去年我有一半朋友“瞬間”結婚﹐全是工作上虎虎生風的成功女子﹐如今遍布北美歐洲各處。美國有 Netflix﹐英國也有 Lovefilm.com﹐這種送到門口的 DVD 租售工具當場變成我們的福音。網路服務最厲害的長尾效應發揮到極致﹐不需要上天下海的去找那些稀有的老電影小電影獨立電影外語電影﹐一個滑鼠一個 tag 就解決了這個問題﹐隨時都可以自己在家裡辦個私人影展﹐是爆炸週情色週大師回顧週都悉聽尊便。加上陳均逢不停從學校帶回來餵養我的書和上禮拜台灣寄來的新貨﹐債臺高築的怎麼解決也解決不完。於是越來越難提起興趣讓自己出門。最遠不過是到附近的郵筒﹐把看完的片子再寄出去﹐過個馬路就是超市和書店﹐堪稱生活的百慕達三角﹐時間在其中莫名其妙的消失。
昨天好不容易動用全身力氣去參加一個活動﹐是倫敦亞非學院辦的考古和博物館學講座﹐還只有“圈內人”可以參加。要不是兩個禮拜前就和主辦人通了信讓他特別通融我去﹐可能到最後一刻還是會後悔在被窩裡裝包子。講座的來賓來頭遠遠大過我想像﹐都已經是大陸國家考古學院院長等等﹐臺下的觀眾也很可怕﹐V&A﹐蘇格蘭博物館﹐牛津博物館﹐大英博物館的中國館負責人都到了。好險教室小﹐硬體器材基本簡陋﹐於是大家佯裝學生聽講一樣交換意見﹐一律平等。但我離開藝術史許久﹐申請研究所的時候也因為不想做考古免得“墳墓越挖越深”﹐填好的表格和推薦信最後還是沒有寄出去。今天的心得大概只能證明我當年的想法是對的。
有趣的還是東西方的文化差異。除了過去知道的展覽文化的不同外﹐行政上也大相徑庭。基本上現代的展覽還是西方的形式﹐除了航海時代大大刺激了他們的收藏癖以外﹐跟過去他們奪取戰利品可能也有點關係。於是今天我們在西方看到的主要博物館或展覽幾乎都是某人的收藏展﹐展的是某某先生的口味﹐和歷史或完整性沒有絕對的關係。中國因為好東西早被國民黨帶去故宮﹐除了當年滯留在上海帶不出來的藏品 (這些所謂的“特出品”成了現在 Shanghai Museum 的來源)﹐就只有留在地面下的了。於是現在在中國大都是“因地取材﹐因材建館”﹐哪裡挖出了東西來就哪裡建館。土地國有是孫中山的概念﹐於是土地裡的東西理所當然是國家的﹐想做考古得有執照﹐不似英國土地私有﹐想考古自己買一塊地狂挖一陣﹐挖出來的東西基本上是你的﹐就算國家有權也的向你購買或給你一筆“Finder's Fee"。不過一位學者當場說了﹐可能也是英國挖出來的東西都不會有中國這麼驚人﹐於是所有權的爭議也沒這麼大。中國的問題是考古學院和博物館單位是分開的﹐於是竟有博物館和考古學院借了東西去展覽﹐展了以後卻據而不還。聽得臺下的人嘆為觀止。
我和三年前一樣對考古沒興趣﹐聽到文化差異和權力分配倒是津津有味。中午吃飯聽聞誰研究了十多年就專注為商朝青銅﹐聽了就腦仁發痛﹐只能說﹕哎那你墳墓掘的很深啦。做出來的肯定是專士不是博士。史學家的問題是只能和警探一樣﹐有什麼證據說什麼話﹐只是史學家如何也無法模擬出完整圖畫﹐因為證人早都草長馬遠﹐埋了很久啦。於是像我這種控制狂還是做創作比較好﹐自己模擬出來的故事絕對沒差錯﹐細節都在腦子裡﹐從自身生出﹐不怕得不到完整故事。
坐了一整天﹐最棒的事情就是教室旁一排大窗﹐看窗外大樹忽而在陽光下葉葉透光﹐忽而風雨驟起一片灰色的無聲蕭瑟圖畫。走在路上﹐覺得天開的好高﹐落葉讓蒼白的人行道有了顏色﹐兩邊樹影交錯﹐像四季把所有精華都存在這個禮拜。和自己說下次一定要來看樹﹐看風﹐只是來看每一片葉子... 結果還是被故事們留在地下。這裡好﹐別動。讓我們看住這一刻﹐哪裡也別去罷。
2007/10/31
OH, Carmen!
一個熟悉的戲碼﹐一個熟悉的導演﹐一個陌生的嘗試﹐然後﹐一個倉惶的結果。
自從看過 Baz Luhrmann 創新的 La Bohème 後﹐我就一直對電影導演跨刀來導傳統歌劇很有信心。於是看到 Sally Potter 要導英國國立歌劇團 (ENO English National Opera) 的時候我幾乎是不懷二心的覺得這會是個精彩的夜晚。在英國讀視覺文化很難不知道 Sally Potter﹐我們甚至在課堂上看她在當年蒐盡電影獎項的成名作 Orlando。小時候學舞蹈的她總共只拍過五部電影﹐其中一部就是半自傳性地講一個導演不適應好萊塢跑到阿根廷去學跳探戈的故事。也許就是這表演者的曾經﹐才讓 ENO 找上了她。
卡門的音樂人人耳熟能詳﹐除了改編成各個語言形容愛情都一樣喜怒無常的主題曲外﹐還有一些是西班牙民謠、佛朗明哥舞曲、和少許的吉普賽歌謠改編。雖然場景是落在西班牙 Seville﹐卻是一個沒去過的法國劇作家寫的 (Bizet 聲稱﹕那 只會讓我很混亂罷了)。這次 Sally Potter 去了西班牙﹐卻選擇把地點移到倫敦來。男主角 José 變成 London Coliseum (這次表演的場地) 的管理員﹐遇上在 Soho (可不是紐約的蘇活﹐是倫敦的紅燈區)工作的卡門。兩人相愛﹐José 為了放走卡門被關﹐卡門勾引出獄的 José 一起運毒品去西班牙。本應該在野地變成了機場﹐José 和卡門的新戀人明星 Escarmillo 遇見﹐最後一幕仍然結束在西班牙﹐卡門在表演場外聲稱自己愛上Escamillo﹐被 José 刺殺。結束。
說真的﹐上半場我還覺得挺新鮮的。大概依賴她對大螢幕影像的熟悉﹐舞台以半透明屏幕遮蓋﹐以倫敦到處都有的 CCTV 監視器畫面投影其上﹐影像裡有街外的景致﹐立刻把觀眾拉進了劇本裡。(也有人說是表現當代我們處處被監控的情況﹐但如果要把每一幕都用當代藝術的分析角度解釋下去真會沒完沒了) 表演方面除出本來的演員﹐還結合了現代舞和探戈﹐原本只是歌劇的舞台頓時變得豐富許多﹔不過因為唱的管唱﹐跳的管跳﹐舞台顯得有些擁擠﹐聚眾相對還有點Westside Story (西城故事) 的感覺。Escarmillo 出場在 Soho 街道外面﹐穿著金色大衣的他被狗仔和影迷追逐﹐鎂光燈照的舞台一片耀眼﹐跟卡門所在的脫衣舞吧相對﹐是我眼中最現代的一幕。只是比起傳統歌劇的城鎮立面﹐現代倫敦的場景自然貧瘠多了。
這次的挑戰不比 Luhrmann﹐他導的 La bohème 只是將場景現代化﹐他在行的豪華美亮﹔Sally Potter 的野心卻更大。第一因為是ENO﹐歌詞一定得改成英文。第二她將故事移進了現代。除了一些時代背景的不合理 (如放走舞女的保全應該也不會被關起來) 前段還能顯出一些差別性的新鮮感﹐到了劇情漸入高潮的時候﹐新的背景就似乎過於複雜 (機場、運毒、西班牙的遊客)﹐撐不住原劇精湛的情感描述。
我個人絲毫不覺此劇不可多得。只是倫敦傳統的劇場評論家和觀眾也沒饒過她﹐四處一片惡聲。我不至於認為一無所長﹐只是傳統的卡門是多麼愛恨分明﹐豔色光鮮的一齣劇。Potter 嘗試融入的意識形態和藝術 ﹐只會削弱劇情本身的絕對性。罔論第一女主角似乎大病未癒﹐聲音絲毫不見響亮﹐一個豐滿堅實的英國女人﹐和一個戴小鬍子穿西裝神似辦公室笑雲老闆的男主角﹐實在很難讓人們聯想起致命的卡門和為情顛狂的 José。
Potter 在自己的部落格上細心紀錄了導戲的整個過程。戲上演不久她就因劇烈的負面評論逃到威尼斯散心。部落格上貼了少數的幾個好評。只是筆觸中時時可見造成這種結果的性格﹕在這需要巨大熱情和決心的時刻﹐比較明顯的卻是自我陶醉。無論是藝術性還是知識份子式的小樂趣﹐這些東西一旦賣弄起來都是很可怕的。像她的 Orlando 一樣﹐兩個作品都讓我覺得有趣﹐但卻沒有足以動人的真實﹔明明是悲劇﹐時候到了﹐比較多的卻是尷尬。不過對一向在電影節日中發光的她來說﹐在開場第一天的就見證兩個老太太在廁所裡把導覽撕成碎片也夠受了。(雖然她隨即開始自我合理起來﹕我究竟為誰辛苦為誰忙呢﹖受觀眾的討伐就自我檢討嘛。幹嘛馬上跑去舔傷口﹐百萬受傷﹐還是尋求認同來相窩取暖。畢竟真的很難覺得很棒。)
好啦雖然這次出師不利﹐但或許也不用太傷心。在當時也是法國傳統歌劇的大革新的卡門﹐在第一次演出的時候也受到各方惡評﹐作家 Bizet 在演到三十場時就去世﹐沒看過劇本就同意演出的女主角甚至找不到工作。Potter 至少可以回去拍電影。歌劇呢﹐少點當代藝術那套自我感覺良好的智識想像﹐把熱情的還給熱情吧。
CARMEN - 29 Sept/23 Nov 2007
Directed by Sally Potter
Conducted by Edward Garner
London Coliseum, ENO
不在倫敦﹖這裡有 BBC3 提供的 Streaming
搬家啟事
我痛恨 Yahoo Blog 已經有很久的歷史了﹐有多久呢﹖大概就跟我使用它一樣久。由此可見仇恨還不是最可怕的﹐因為比仇恨更有毅力的是懶惰。直到最近真切地覺得不能再這樣苟且下去﹐否則沒完沒了。也辛苦一些想留言的朋友﹐還得經過考驗去申請 Yahoo 的 membership*。其實雅虎台灣真的很不雅﹐行銷手法非常無禮粗魯﹐能不和他們有關係千萬不要沾染。
就我以前訪問他們的經驗﹐大略可以推敲出這些鎖國網主的想法。總之他們在台灣永遠是最大腳﹐買了無名小站不說﹐拉拉過去別種服務的會員也有一些。他們的朋友想在這些地方留言﹐就得申請個部落格﹐無論用戶是不是真的有使用部落格﹐至少他們的記 錄裡就多了一筆﹐衝數字讓那些花錢的廣告主看。反正天天向上﹐可以交差保住飯碗也就是了。
說了這麼多﹐總之我再懶也不能爛下去﹐一定得下定決心搬家。沒想到這件事可以比離婚分家產還麻煩。上個月才搬了遠在 97 年就開始用的留言版**﹐這個月又得搬這些還掛著照片難以分類的長文。過去五種分類怎麼看也不合用﹐第一我在廚房的日子是寫過去那兩個月做甜點學徒的美好經驗﹐只是半路出家又半路還俗﹐除非我打算去“埠華敦倫”的倫敦華埠打黑工(最近剛抓了三十個﹐他們一定缺人)﹐ 不然短時間內要再進職業廚房大概是不可能了。第二想想我從離開台灣離開加拿大﹐不管怎麼都身“守”異處﹐都是生活在他方﹐旅遊也不是生活。更不倫不類。第三換了這麼多職業﹐有業無業自由業家管業好像也都一樣﹐四個字什麼也沒說出來﹐又是一個有叫無類的分類。四是幾乎每篇都是發牢騷﹐也無關有看書還是沒看書 了。最後我結婚快一年﹐又不是那部每日起來都是同一天的“Groundhog Day”總不能永遠一朝起床是人妻吧。
像搬家順便大清掃一樣﹐我也下定決心好好整頓一下這些分類。只是越分越累。怪自己寫東西毫無條理。生活裡有書評﹐論點又加旅遊﹐寫回鄉去歸寧還順便罵人學術假惺惺﹐建國論點愚昧。看看宋胖部落格的分類﹕亂寫、亂看、亂聽、亂貼﹐實在一目了然。不如東施效顰﹐把文章分類為亂來和亂蓋好了。
*Yahoo Blog 有些設定真的滿令人崩潰的。例如你還是可以選擇留言者的身份﹐選擇是“允許Y!奇摩會員留言”或“僅允許Y!奇摩部落格會員留言”好像不跟奇摩搞上關係就不是人一樣。這種選希特勒還是史達林的選法還不如不要讓我選算了。不人道也毫無 2.0 精神﹐但是在台灣可以繼續生存下去﹐而且生存的很好。我遇見它們沒有第二句話﹐就是一種秀才遇到兵的感覺罷了。
**guestbook.de 是一個撐到上個月才倒店的德國公司。如果不是這些訂閱、上傳照片、分類種種的新鮮玩意進步太快﹐其實我用留言版用得開心的很﹐因為打開就是﹐不用登入登出隨時有可能被門檻絆倒的危險。在達爾文式的網路世界它倒店是遲早的事情﹐不過當然﹐如果有雅虎奇摩吃相一半難看可能就不會了。
*** 不搬則已﹐一搬就搬得徹底﹐連之前 guestbook 和每日寫 150 字的 奇摩日記 都偷天換日搬到同一個 Server。字真的好多﹐大家斟酌著看﹐我的日子就是生出字來。
2007/10/27
La Bayadère 權看天堂是誰畫
最近學法文。和丈夫一個字一個字學﹐像扭秧歌﹐前進一步退兩步﹐自得其樂﹐看法文電影努力撐開耳朵﹐一個句子能聽出兩三個認識的字﹐聊以自慰。
昨天晚上胡冬打電話問我們看不看芭蕾﹐我說當然好啦。於是約了今晚﹐贈我兩張票。外面陰雨﹐白日特別醜陋﹐我和丈夫在地底各踞桌子一方﹐看自己的書。晚上就好多了﹐一層層的路燈打在濕地上發亮﹐只是我和丈夫也沒工夫欣賞﹐趕著上車轉車﹐沿路跑進 Covent Garden的皇家歌劇院﹐聽開場前的手鈴直響﹐緊張的在秋夜流汗。最後一秒才坐進位置。剛脫下大衣﹐開場的喇叭聲驟然大響。
La Bayadère (The Temple Dancer)是舞者兼有名編導 Marius Petipa在19世紀後半寫的芭蕾舞劇。第一次表演是1877年一月的St Petersburg﹐不過一直到1961年才離開俄國。今日看的是當年引起軒然大波的女芭蕾舞者 Natalia Makarova在1989年重新編導的版本﹐現在是英國皇家歌劇院的固定戲碼之一。
故事座落在俄國人想像的印度。獻身在廟裡的舞者 Nikiya愛上了宮廷的勇士 Solor﹐但愛上 Solor的除了她以外﹐還有廟裡的大祭司和宮廷裡的王公之女 Gamzatti。於是王公之女不但在父親的賜婚後輕易迷倒勇士﹐還在自己的房間裡對 Nikiya來段生猛的‘嗆聲’。在自己房中殺她不成﹐就在 Solor送給 Nikiya的花束中藏了毒蛇﹐眼看著Solor被祭司和Gamzatti領走﹐Nikiya拒絕了王公拿來的解藥﹐在第一章結束前死在蛇毒下。戲裡最有名的 ”The Kingdom of Darkness” 在第二章。Solor 在鴉片的煙霧中看見 Nikiya重新回到他身邊﹐月光下眾女舞者排序旋轉像蛋糕上的奶油球﹐用不同方式擠滿整個舞台 (算是上個世紀描繪的藥後夢幻迷境﹐在當時算是超前衛之作﹐怪不得一樣是月光下﹐硬是贏過天鵝湖的群舞)。戲結束在 Gamazatti和 Solor在神殿前的婚禮﹐無法擺脫Nikiya鬼魂的Solor遲遲無法說出誓詞﹐在祭司的推壓下正要就範﹐神 (不是一般較易抓狂的印度神Shiva之類而是Buddha)發怒起來將所有人都埋在石頭下。於是 Solor和 Nikiya在天堂相遇﹐最後一場滿室的夢幻乾冰。
貴為王公之女也有因愛變得扭曲而善妒的情況。今晚的 Gamzatti硬是跳得比女主角還好。因愛引起的妒恨、控制慾﹐貴為皇族的美麗和驕傲都在她挺直的背脊上。倒是那位優柔寡斷的勇士空有臉蛋﹐說是男首席卻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完全一個芭蕾奶油小生。(奶油大腿倒是有的)
Baz Luhmann 導演的 Moulin Rouge(紅磨坊) 裡﹐愛上 Nicole Kidman的窮劇作家 Ewan McGregor也嘗試用印度琴師愛上皇后的劇本來影射自己愛上上流妓女的情況。看來在東方主義盛行的殖民時代﹐所謂的“東方”在藝術裡不但帶來風格的改革(如日本浮世繪在法國引起的流行)﹐還能任由藝術家們把各種戲碼搬上。除了那些勾金帶銀﹐桃紅柳綠的視覺想像﹐還有無關道德規範的思想自由。在那裡﹐祭司可以愛上勇士﹐勇士可以三心二意﹐皇族可以因嫉妒而放蛇殺人﹐獻身給神的舞者也可以因為在叢林裡遇見壯漢就動了凡心… 總之狂情烈愛﹐狂蜂浪蝶都是發生在別的大陸上﹐像莎士比亞戲裡的驢子精靈(仲夏夜之夢)還是野人一類(暴風雨)﹐不倫不類只因非我族類。倒是讓藝術家有了更大的創作自由。
雖然觀眾分享女舞者的無助和祭司的邪惡﹐但作為中心人物的勇士除了在夢裡和婚前被舞者的鬼魂所縈繞以外﹐對王公之女的誘惑倒是甘之如貽。所以若戲名不是 La Bayadère 而是 Le Guerrier (The Warrior)的話﹐最後的結局應該是他在天堂左擁右抱﹐還有祭司和王公幫他煽扇子倒茶清腳趾啊。
2007/10/07
割讓
York﹐Bath﹐Wales﹐幾次去英國其他城市幾乎都沒有什麼感覺。York的歷史可以一直追溯到羅馬人進攻﹐牆一次一次的蓋﹐one on top of another﹐顏色和技術略有不同﹐才能分辨出來。石棺打開了就找個牆角擱著﹐供人觀看。現代的部份就不用說了﹐怎麼看都是一樣的。在York的細雨裡做導說的婦人一次次的說﹕這城牆雖是原來的﹐但若沒有改建和整修﹐是不可能長這樣的。她忍不住的誠實﹐我們也心裡有數﹐只是這些為觀光或保存修改的建築﹐ 怎麼看也不是滋味。
我們圍著城牆走﹐舊房子只剩下市中心的幾條街還儘量保持原狀﹐城牆附近的民宅們如同倫敦的council house﹐人們隨性的在窗外晾衣服﹐廚房對著外面﹐觀光客在上面走來走去﹐他們生活他們的。
回程火車上一樣無盡的田野﹐一排排巨大的水泥煙囪往天空吐著黑煙。他說它們跟著我們的火車﹐在我們不注意的時候奔跑起來﹐冬地坐下。一路沿著鐵路追過來。三個﹐六個﹐可能是發電﹐可能是煉鋼﹐說不出的作用。
Bath 從羅馬時代就是出名的溫泉城。羅馬人蓋的開放式澡堂極其先進﹐地板下燒著柴火﹐三個房間循序過來三種溫度。是連奴隸都能使用的公共設施。眾人拿著特別設計的鐵刮用力划在身體上﹐除污垢去角質。羅馬人離開以後荒廢了一陣﹐人們來到重新往上面蓋﹐一直到18世紀還是男女明目張膽的幽會處﹐說是男女一左一右﹐事實上大家在中間相遇﹐白色的袍子浮在水面上﹐水面下的歸水面下。
18 世紀新富和地產開發人員發展出來的Bath是巨大的﹐一式一樣的房子供夏日來短居的家庭租用﹐可以想見當時的豪華。賭博﹐舞會﹐奧斯丁筆下貧富差距﹐男女遊戲都在這裡上演。河邊遠遠能看見山坡上的豪宅。Swansea陰陰沉沉﹐我們找了一間船員開的民宿﹐室內裝飾和南台灣親戚的客廳一樣。Wales 本地人的老闆在基隆工作過幾年﹐吃早 餐時拿出照片﹐和他家鄉相去無幾。那些鐵門磚牆水泥地都讓人想起台灣的鄉下。我們連海都無心靠近就離去。
英國的海邊城市都叫人害怕。面有難色的遊客和灰色的天光。海鷗像催命聲。一個人還能體會那涼意﹐一群人就有點強顏歡笑的意思。笑一些記也記不住的事。窮開心。四天下來只覺累不可當。過去在路上總是丟棄著什麼﹐讓自己離開一個地方﹐但求分心﹐明白其他事理﹐讓時光平靜的過去。多一個人割讓自己的情緒﹐你總是要讓每個人都開心。最後﹐你只求靜一靜。
2007/09/28
時間搬運行
這個夏日灰溜溜的走了﹐連預期的幾日酷熱都沒有。轉眼已經到了秋天﹕看著明明是陽光燦爛﹐出了門卻冷風沁骨﹔看著明明是晴日雲高﹐轉眼間天一黑﹐豆大的雨點批頭就砸下來。有時候真的想寫點東西﹐向大家報告一下近況﹐只是搜索枯腸﹐毫無頭緒﹐只有再鑽進另一本書﹐另一部片子裡。整個夏日幾乎就地洞裡鑽磨著這些他人的情節﹐一時不知人間何事。
等了整個夏天的網路總算接上﹐第一件事便是從16歲開始寫了九年的留言板終於響了熄燈號。在那個沒有新聞台、部落格更沒有交友網站的時代﹐就靠著這樣一個板子完成所有的功能﹐貼照片﹐換背景﹐交換歌詞文章﹐報告生活新聞一二。一因為有歷史﹐二因為不用登入登出﹐十分直接了當﹐直到後來我還是一直寫著。只是捨棄了聯絡感情的功能﹐大多是寫給自己看的﹐寫一個字藏一個字﹐特別精密誠實。
均逢的電腦等不及網路﹐主管螢幕的高壓線圈燒了﹐英國只有金融業繁榮﹐從民生用品到機械零件什麼不生產﹐光運費就夠看﹐還不一定找得著。修理也貴﹐剛來就把相機摔壞了一個鏡頭﹐修理不一定比買新的便宜﹐他二話不說把記憶卡電池拿出來就把機身往湖裡丟﹐一個個小圈圈從內到外打了好久才沉到底。這下一來﹐兩人只得分著用我的老toshiba。老歸老慢歸慢﹐至少從來沒壞過。早上丈夫讀書找資料﹐辦那些開學永遠辦不完的瑣碎事﹐我只有在半夜他睡著後﹐一件一件地搬。時間﹐地點﹐可細讀和不可細讀的。
夜半搬字時才發現很多書大學早看過﹐事後忘的乾淨溜溜﹐馬橋辭典是一例﹐(看別人老寫到還想著要不要買來看﹐孰不知當年十九時看完還寫了心得) ﹐李銳也是一例(還問丈夫﹕你看過嗎﹖)大大證明我一目十行﹐過目即忘的本事。可見記憶常常欺騙我們。只有文字可以冷凍一時的想法﹐遠遠的看﹐事情發生的始末才清清楚楚。像濃縮的劇情綱要﹐幾年的喜怒哀樂起承轉折都在裡面。更多的是對自己說的話﹕你要堅強﹐果敢﹐認真﹐因為只有自己可以倚靠。最擅長說預言 ﹐說完再去犯那自己都知道的錯誤﹐或是實踐那有必要的旅程。皮痛肉痛﹐總算變成了自己想要的人。
陳從上禮拜開始上學。學校裡有全歐洲最好的中文藏書﹐許多恐怕連國內都找不著。借回茅盾的三部曲﹐上海開明書店印的時候還是民國(是“前朝”) ﹐一條條從右到左直行的繁體字﹐標點符號還站在字隊外面。從買進圖書館至今只有一個人在1987年借出去過﹕當時丈夫八歲﹐我六歲。書皮發出潮濕的地窖味 ﹐看著看著﹐書屑一片片落下來﹔手帶濕氣﹐薄如蝶翼的書頁一翻就破。不禁慘叫﹕這書要死在我手上了。
三部曲中最好看的是《動搖》﹐講的完全是民粹主義。茅盾這麼“紅”的國家級作家﹐在台灣被禁不奇怪﹐但這本實在精闢入理﹐連在大陸也是禁書。若對民主政治有信心﹐不妨挑戰一下。
下次我要說運氣的故事。
2007/08/08
The Only Girl in Town
"Any problems?"
"Many. But it doesn't matter."
Andrei Tarkovsky on set of 'Nostalgia'.
很久沒有寫字了。這三個月裡﹐一家家讓你失望的通訊公司﹐那些永遠等不到的電信客服﹐轉到北部﹐轉到印度﹐再轉回天知道倫敦哪裡的貨倉裡。你堅信某日服務熱線能直通太空﹐如果火星的人工更便宜。家裡那白色的洞口逐漸透明﹔一個連不上的網路孔﹔沒有意義﹐如同從未存在。每個禮拜都有一通永遠等不到的電話﹐像挽回一個情人﹐數著時刻痛切等待它的回音﹐那舊情人是個從未存在的電信人員。你無藥可救的一廂情願。
她獨來獨往﹐她自視甚高﹐她不可一世﹐她非常任性。她是這個國家唯一的電話公司。
就這樣﹐你和世界暫時失聯。電腦也不開了﹐只在小本子上塗塗寫寫﹐一篇一篇的流水帳﹕和誰吃飯﹐吃了什麼飯﹐去誰家吃飯﹐看了什麼電影。偶爾一兩句書上的話 ﹐入夢前模糊的想法﹐某段臺詞。你得儘量保持簡短。你的手應付不了你想寫的東西﹐它從12歲以後就沒怎麼握過筆﹐它會抽筋。
坐在網咖裡﹐ 身邊的他們不是出來打整夜電動的年輕人﹐而是和你一樣離鄉背井的外國面孔。一起嘗試在有限的時間裡找房子﹐訂機票﹐寫論文﹐打Skype﹐上MSN﹔在 facebook或match.com上翻閱照片﹐查看朋友寄來的信件﹐或在陌生人包圍的方寸中打電話給遠方的家人。慘白的燈光下你們一樣無助﹐孤獨﹐絕望﹐寂寞。你們被迫暴露這些非常私人的時刻﹐像宣告自己無家可歸的情勢。你們的確像一群流落在外的年輕人﹐卻早已越過合法叛逆的年紀。
那日它說它等不到了。你打開螢幕﹐等待你的是一篇漆黑。還隱約能聽見它低聲嗚咽﹐只是你什麼也看不到。過去四個月的回憶﹐偶一為之寫下的字﹐都在那黑暗裡。你非常無助。想說話﹐但沒有聲音。
You feel like you’re speaking into the void.
你鑽進更深一點的地底裡。三呎裡。比別人更深一點的地底。仰頭有光有藍天有綠色的整片森林。一條小徑通往看不見的路底﹐爬窗就能走到對面去。當然﹐你更願意只是看著它。你願意相信那路底是更深更深的森林﹐而不是 (大概是) 和森林這端一樣的風景。
你很久沒有做夢﹐你想。像鏡子裡的影像不會關心對象誰哉﹐一個完成的寓言不容許作者剩下任何想延遲情節的無聊浪漫﹐像天堂﹐這裡沒人抱持空心的希望。所有的麻煩都是細小的﹐零碎到近乎猥瑣﹐怨言結束在尚未開口。這背景吸收了所有的嚷嚷。怪不得你從不做夢﹐你知道為什麼﹕活在夢裡的人才沒有夢。
2007/06/07
Rewriting Paris
"Is Paris burning?" Adolf Hitler
從法國回來後大家似乎都鬆了一口氣。除出主要景點裡那些精神抖擻的觀光客﹐真正尋常巷弄裡那些冗長緩慢的隊伍﹐漫不經心的節奏﹐奄奄一息的存在﹐總讓人忍不住垂頭喪氣。地鐵上無論早晚正午﹐人人頹拉著身體﹐臉上裝滿疲倦﹐像一個長期失眠的病患﹐失去了睡與醒的界限﹐永遠介於忙著睡著和清醒地做惡夢的中間﹔討生活的移民拉著用透明補起來的小提琴﹐旁邊的女人披著一頭卷髮﹐雙手壓在太陽穴和耳際 ﹐緊收著眉頭眼皮。臉上標準的寫上“要命。”普遍性地失望和悲憤。
當你不會講一個地方的語言的時候﹐你樂得毫不關心。無論何事不過是景致或體驗的一部份﹐包括他人的憂鬱與不便。一旦將自己放進那些瑣碎日子裡﹐就會發現那些精美巨大的器物都不是真正能生活下來的理由。前三天我們和第一次到法國的Chris照表操課﹐走那些人人都叫的出名字的行程﹕聖母院﹐鐵塔﹐凱旋門﹐拉法葉﹐羅浮宮﹐ 歌劇院。都是住了兩年的他沒去過的地方。只是一旦從客觀變成主觀地嘗試這個城市﹐浪漫便無影無蹤﹐來的只是壓迫性的孤單。於是我們去看那些場景﹐一間間公寓房子﹐飯廳﹐中文書店﹐他住過的小城市﹐熟捻的土耳其烤餅﹐一直想踏進去的俄羅斯餐廳﹐一個人走的路﹐生活的路線﹐圖書館﹐麵包店﹐外圈的大學。時不時出現我大學的課程﹐中世紀聞名遐邇的大教堂﹐Saint Denis, Notre Dame, Chartres, Ste Chapell…為了保存聖物﹐為了體現權力﹐各個城市革新著一路往上攀爬的骨架和彩色玻璃﹐幾百年裡從農民身上徵來血汗錢﹐再以時間﹐人力﹐無法預期的技術蓋出來的歌德式教堂。
王權取代神權後好大喜功的建築效應自然的轉移到了各樣的行宮﹐15世紀後的Chennoceau, Chambord, Versaille﹐然後是現代公用的博物館﹐圖書館﹐一樣都是稅收建立的假神殿﹕一以供神﹐二以供王﹐現在供應給所謂的“社會” 或“人民”…總之我們不是蓋廟的奴隸﹐於是對著神殿﹐拿起相機﹐猛殺菲林﹐讚嘆法國的美麗。
於是不難發現為什麼優雅的 Royal 會輸給現實的 Sarkozy。在表面的美麗﹐浪漫﹐自由平等博愛後﹐他們要的東西更為直接﹐實際。一個停止削弱的國家﹐ 一個積極到簡直專制的總統﹐可能是一個在他人眼中不這麼“法國”的地方。我和他都不過是佈景下的人﹐一個像是被逼迫著充滿戲劇性﹐一個惹得滿腹憂鬱。說是“好玩” 不如說是回來造訪場景。如何冷熱﹐當年在巴黎寫的那些紙都丟了。這是一本新的筆記。
2007/05/02
One Happy Man - Brighton
然後我說的越來越少。因為任何有關幸福的故事﹐都只和私人有關。快樂的時刻﹐如何得以公開﹖不能書寫﹐更不能閱讀﹐免得失望﹔對自己或他人都一樣。才華再高的人到了這份上都要摔跤的﹕all of you sounds like one same happy man. 糟的是你總以為是多麼的難得﹐在紙上看起來竟都一樣。你和身前這個獨一無二的對象遇見的碰巧﹐不過是多少故事其中的一樣。它們都結束在“幸福與快樂的日子” 一句話。
你要如何描寫快樂﹖他問。兩個人頂著背德的詛咒與熱切﹐一路到了Brighton。是電影End of the Affair 的場景。你自己入迷﹐和他一起看了﹐再一早為他的生日訂好了票﹐要兩個人一起去探訪。英國的南方小鎮﹐和電影人住在同一間旅館﹐走在同一條路上。 Graham Greene 在兩部小說裡都以這裡做為背景﹐時間是二戰期間。而Brighton 也像是沒有變過。旅館小小的房間﹐一般對著海﹐望出去就是閃閃發光的Brighton Pier﹐另一半才是現代的街境。這“現代” 不新不舊﹐不見誇張的高樓大廈﹐春日泳客都穿同一條泳褲上岸。
這些浪漫的愛情故事總也是婚姻外的﹐才多了一點傳奇色彩。喬治國王四世終身情事不斷﹐但他說一生最快樂的時光﹐不過是和無法成為他合法妻子的情人 Maria Anne Fitzherbert 在這裡的農舍遊玩。就因這來歷﹐攝政或登基以後前後把這本來不過是農舍的宮殿改了再改﹐才成了今日的Royal Pavilion 。不同於一般西方宮殿﹐誇張的喬治四世以東方風情為主題﹐宮殿結合中國和印度元素﹐只不過這風情多數來自想像﹐來自當時少數去過東方的旅人描述﹐是“奇情”多過於“風情”。只是比起以前在荷蘭或德國看過的仿中瓷器﹐其實模樣不算相差甚遠﹐(畢竟是皇家所用不得太過亂來) ﹐大量的雕梁畫棟﹐大廳天花板結合東方雕功和西方畫法﹐牆上的中國生活景象卻長了一臉眉飛色舞的洋相。再請來當時歐洲最有名的法國大廚﹐從西班牙俄國調來高級食材﹐沒日沒夜地在這夜夜昇歌的宮殿宴請賓客。
本來就為炫示而建﹐怪不得保守的維多利亞女王覺得它簡直噁心。最後乾脆將它脫手賣給Brighton 地方政府﹐成了唯一在人民手上的皇家宮殿。就在這小鎮的正中央﹐怎麼走似乎都會遇見它。海岸邊天氣時雨時晴﹐短短兩天各種風貌都看過。每次都到了岸邊踩上一顆顆鵝卵才會發現是岩灘﹐只有想海灘想瘋了的英國人才會精心設計不由分說拿來做沙灘。對皇帝指鹿為馬也是必須。
他生日也是我們第一次見到面的日子。他第一次來到我公司﹐而我不過走過去﹐斜了一眼﹐一句話沒說。日後他在桌上跟一句話﹐我看見他。我們相識。忘了帶錢出門於是拿一本顧城的詩來換﹐“這本比較好。”隔天我說。走很長的路﹐只養蚊子的電影院﹐收攤的夜市們﹐情景喜劇裡面才會出現的家人。我那些沒完沒了的話﹐ 挑釁一樣的問句“陳均逢﹐你是不是有一點喜歡我?”
生日快樂。相識快樂。
2007/04/25
房事
該死的春天。對面的樹都像一個冬天蓄滿了力量﹐乍然爆開一頭的樹葉。綠的單調﹐扁平﹐刺眼﹐毫無空間。其中點綴一二開個滿頭的花痴﹐枝葉緊緊攀住就怕一鬆手就飛啦。不過還好﹐我即將離開這扇窗。半身搬進土裡﹐半扇窗能準確看見土地綠蔭。
身體只是日況越下。但不想說了﹐一樣的舊疾﹐黴菌﹐過敏﹐膿水﹐毒氣。只是總算去剪了一個頭﹐乾乾淨淨的﹐幫我剪的人反而害怕﹐邊剪邊對指導教授慘叫﹐一 邊對我抱歉說啊我並不想剪這麼短的。是很短。左邊只比平頭稍長﹐上面的頭髮披下來﹐一路往右斜﹐是他們最擅長的Punk和Asymmetrical﹐我倒 很滿意﹐畢竟受夠了可愛端莊的髮型﹐與本人相去甚遠﹐恨不得直接來個平頭就好了。當天從台灣訂的書也到了﹐卻送不到我家﹐得親自去Kentish Town取﹐均逢跑了兩趟﹐才把這塊大豆腐抱回來﹐看到頓時舒服多了。從資本的秘密到美的歷史﹐德國法國意大利日本到土耳其英國﹐還有Jack Kerouac開開停停的On the Road﹐對家再不滿意﹐有書就能開頁躲進書裡。
當夜把Woolf“自己的房間”看完。書裡大家耳熟能詳的固定收入和自己房間的論述聽起來不錯﹐但只能算是個人意見罷了。畢竟不是誰都有當大小姐的機會﹐ 非得有個適時落馬死去的姑媽﹐和住Bloomsbury的能力。更別提自己的房間。若每個作家都走這種路線﹐不如全去當少奶奶算了﹐正是最容易得憂鬱症的 族群。
哪個好人禱告﹐簽了半年的房子突然可以搬了。於是又是一陣瘋狂的房事活動﹐和各家房屋仲介交手﹐看Gumtree﹐看Find-a- Property.com﹐看Loots…﹐憑藉著網頁上小小的照片和GoogleMap的幫忙﹐回答千篇一律的問題﹐一個一個地方去踏。除了像監牢一樣 的小空間﹐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大房子﹐英國的建築有時還真超現實﹐有門沒有陽臺 (對隨時有了斷自己打算的人倒是方便) ﹐或是一條通往死路的樓梯。倒是Agent本身很有趣。記憶最深刻的是一聲線慵懶的中年仲介。一開口配上那表情還以為他已經做了幾百年的房仲﹐後來才發現那股慵懶大概來自無聊。推算是個80年代的貝斯手還是主唱在過了20年以後為著生活只的拿下身上所有金屬耳環﹐脫下破爛牛仔褲﹐褪色T-Shirt﹐用長 袖襯衫蓋住手臂的刺青﹐坐在那辦公室裡和簡短的顧客資料拖延老命。一般Agent在車上也不忘多介紹些房子的事﹐就他扭開了收音機對著老歌就唱﹐就是為著環境未檔來完成。
找房子倒是一個熟悉倫敦的好方法。這個城市就是有著換一條街就換一個世界的能力。我們又特別喜歡東倫敦﹐幾百年合法非法的移民歷史讓這裡顯得生氣蓬勃﹐不像西北區中產階級的灰﹕每個人都在往上看。好一點﹐好一點﹐還不至於要翻身﹐就是要好一點。那一點自然永遠都不夠﹐但還是要往上看。於是品味貧瘠﹐脖子特 別長。我又要什麼生活﹖總一次一次問自己。都是身體在殘害心靈。
2007/04/13
A Thousand Times
“For myself I am an optimist - it does not seem to be much use being anything else.” Sir Winston Churchill
搬來這個房子正滿一個月﹐只是感覺比一個月久許多。那回家的路像走過千百遍﹕Baker Street Station 側邊出來﹐右轉﹐過馬路﹐到底再左轉。右邊的失物招領﹐書報攤﹐左邊奼紫奼紅的花車﹐福爾摩斯博物館﹐有歷史性的地方酒吧 Volunteer…印刷品的油墨味﹐植物切梗的腥味﹐啤酒、人氣、老酒店混合起來的霉味﹐Regent Park 裡各樣青葉拔篡、狂花浪蝶的交配味…閉上眼睛也能一路聞著過來。
一同以往﹐心情接受遷移絲毫不難﹐是身體不見得跟上。以各種過敏、發炎和感染抗議﹐時好時壞﹔時而昏昏沉沉﹐坐立不安﹐時而夜半起身﹐咳出心來。隨著各種 病徵﹐膏藥﹐抗組織胺﹐閃閃明亮眼藥水﹐倫敦過去種種慢慢靠近身。身邊人想知道﹐就帶他一一去看﹕Old Street 的Kebob 店 (當時熟稔這時沒敢相認的大刀師傅)﹐Daventry Street 二樓亮著光的小窗戶 (袋中沒餅可送﹐也無事可救)﹐Gloucester Road 一貫燦爛﹐來人想的是房子而不是往事。
寫倫敦的人總要寫 Samuel Johnson 的那句“當一個人厭倦了倫敦﹐他即厭倦了人生”﹐因此很難分辨當時離開是厭倦了倫敦﹐還是厭倦了人生。回到一個熟悉的城市有時比重新開始還 難﹐像重看一本不甚精彩的書﹐拿起只因忘記了書裡的情節﹐想起來以後便馬上覺得索然無味。除了一個居住過的地方以外﹐我對倫敦並沒有特殊情感。你可以帶著美國夢去紐約做一個 New Yorker﹐帶著溢滿浪漫的革命情感去巴黎做 Parisian﹐但來到倫敦﹐先帶著足夠的英鎊就可以了。一個快速的學位﹐一個高薪的職業﹐一個好用的護照﹐賺一些大聲大氣的英鎊﹔實事求是是最倫敦的 一種生活態度。
我們都是世界的過客﹐在一個不陌生也不會熟悉的地方﹐這種感覺更加清楚。除了我們兩人﹐樓上住著另外兩個倫敦過客。法國 Banker 準時起床淋浴﹐吃完 Cereal 以後出門上班﹐晚上回家折一段冷凍庫的長麵包到烤箱去烤﹐加兩個水煮蛋。拿來蘸麵包的油醋能讓整個冰箱酸味逼人。LSE 的印度學生趁 Easter長假回家﹐冰箱裡沒了他讀 SOAS 的賢慧女友做的便當。平日她準時一個禮拜來幾次﹐打掃廚房﹐準備便餐﹐和他做愛。四人靠聽覺迴避彼此生活﹐ 儘量與對方無關。
腦子裡不行﹐就躲到一件一件的事情裡去﹐躲到柴米油鹽的生活裡去。一個個 Museum、Gallery、公園、Market﹐或是一間間的飯館。打算著什 麼時候要開始下廚煮飯﹐克服那難以言說的感覺困難。打算研究中世紀勞動生活與宗教演變﹐給自己一個理由每日準時造訪某間圖書館。打算下定決心把房子的照片 登倫敦最大租售網 Gumtree﹐還是寫個廣告把這房子在夏天給調換。打算什麼時候吃晚飯順便打開解完壓縮的電影﹐讓兩個小時一個晚上順當的過去。打算明 日有沒有理由醒來。打算這文章怎樣寫起來比較樂觀。
2007/04/02
The Great Imposer
"Two per cent wit, ninety-eight per cent a fragile, fragile beauty -- perfect alchemy." Dave Eggers to Marcel Dzama
黑狗和白天鵝﹐慢跑者的短褲和中年危機﹐對面公園的樹拔出綠黃嫩芽﹐黑色的髮根從一頭桔髮溢出﹐在倫敦的一個月過去﹐我從沒見過的四月開始了。
只要手一碰鍵盤﹐那無止無盡的找房病就會發作。然而那些對廚房的想像﹐浴缸的想像﹐一張沙發的想像﹐一張大床的想像﹐或一整個書櫃的想像﹐都慢慢腐爛在那些多毛的地毯﹐狹小陰暗的走道﹐陰氣沉沉的窗帘﹐細小的老鼠夾和完全違反人體工學的房間裡。看著看著不免想著乾脆為此滿足﹐交通方便節省麻煩又炊有洗﹔有時起床發覺眼睛和鼻翼黏在一起﹐中間夾著類似菜瓜布一樣的搔刺感。但無論房間怎樣﹐看進別人窗戶的時間少了﹐多的是匆匆三併二步趕著回家。回家路上有福爾摩斯的家﹐門口一打工生穿著警察衣服﹐遊客可戴著博物館提供的標準蘇格蘭格子帽對著自個兒鏡頭傻笑。福爾摩斯住所旁是兩間房屋仲介﹐總能在深夜看見人涎著臉看著櫥窗裡的小照片﹐六百鎊一個禮拜或那些半億起跳的小房間﹐外面﹐裡面﹐碰不到的空間。總之看看也是好的。
如果有人問我做什麼﹐我就說我在寫書。這理由不但合情合理﹐還沒有非得到期的時效性。事實上我連書都不大見得。時間在這裡和那裡過去﹐瑣碎的種種﹐杵在江湖一片太平的會聲中。每天吃三次飯﹐洗一次澡(早上或晚上﹐半套或一套) ﹐三天想一次是否該剪頭髮﹐兩天買一次果汁﹐水﹐牛奶。買不到新衣就持續地穿著舊衣裳﹐找不到喜歡的袋就借個他人的。只有人生是自己的。前線無戰事﹐軍人都養出釣蝦場老闆一樣的肚子來﹐明顯沒有仆伏前進的打算。
某日逛街在商店的雜誌裡發現一直喜歡的Marcel Dzama在展﹐喜出望外地拿出筆來抄寫﹐找著了地方就擇一晴日去看。Marcel在前年搬離了出生的Manitoba﹐離開那些絲絨夜空一樣的明亮黑夜 ﹐到紐約。去年在Birmingham展覽的圖畫已比早年的更生硬﹐是呼應剛來到的新國度一片昇歌的野蠻。過去惡作劇般的小奸小惡和種種浪漫情色幻想被貼身撲面的暴力取代﹐子彈亂飛﹐肉體陳橫。童年的角色變成實體的皮相﹐商品一樣的被展示。在這次展覽的圖畫裡﹐暴力的呈現更為一致﹐排序出現的蒙面女子﹐萬花筒一樣疊成形狀﹔早年想像中的同伴更為清晰﹐不但找到了工作﹐還被寫成個人檔案。創造他們的Dzama到了國度外﹐毫無相干的回頭描寫這些角色﹐筆記簿裡回顧扭弄加國和自身的歷史﹐把私人和主觀歷史客體化﹐是身在客鄉後開始對本國/本身論述產生的反省。
Marcel還是Marcel。同一個萬般靦腆害羞﹐瞇著眼睛的迷人傻漢。Now to the South himself: like how his character had been warned.
Marcel Dzama - BBC Interview
2007/03/21
A Life of a Homemaker
找房子租通常都是恐怖的故事﹐因著不同國家改變恐怖的方式和程度。倫敦的第12天﹐種種的麻煩和掙扎﹐才從一個客廳搬到另一個客廳。第一個客廳是 Natalie 的沙發床﹐滿心歉意地耽擱了一個多禮拜﹔第二個客廳正對著攝政公園﹐過去國王公爵們的獵場。水池裡划著幸存的水鴨﹐天鵝﹐鴛鴦﹐旁若無人地抖抖晃晃。
今年的年是陳家過的年﹐家庭旅遊是陳家的旅遊﹐我變成肥皂劇裡加入的新角色﹐母親變成客人。我們盡責地說話談笑﹐用讚嘆的口吻說謝謝。省麻煩和去年一樣參加了旅行團﹐有吃有住﹐偶爾覺得自己是笨蛋﹐偶爾被當豬宰。明明和旅行社說的是休閒團﹐到了才發現是戰鬥營。早上有各式各樣的水上遊戲﹐晚上就到小房間裡衣裳褪盡﹐按壓平常摸不著的癢處﹐彎轉平常想不到的動作﹐身上濕了又乾﹐衣服脫了又穿﹐精油﹐熱石﹐指壓﹐形形色色的花招也不知道身體是好了還是壞了﹐總之是一種使用舊皮囊的新方法。最後一天導遊問哪裡最好玩﹐他老實不客氣的說“Ritz飯店最好玩。”可惜早出晚歸的根本沒玩﹐只能半夜看飯店旅館拍給日本人看的介紹錄影帶把自己植入那些情景﹕五顏六色的雞尾酒﹐海灘漫步﹐高低大小的游泳池裡划動。
新年過完﹐家庭旅遊結束後兩天﹐凌晨兩點坐上車﹐到機場坐六點的飛機。可能是國泰的飛機餐特別好吃﹐可能是幾部電影都好看﹐可能是長途飛行難得身邊有人﹐多一個人﹐比上次少一半的行李﹐30公斤到了倫敦。
從六區慢慢駛進來﹐驗證著那短篇裡描寫過的風景。三區那枯扁的景致﹐一爭排一樣的連棟房子﹐分不清次與彼﹐都是一樣的破敗。一方面覺得倫敦一點沒變﹐一方面卻也沒有回家的感覺﹐比較像是在書上熟讀過的地方﹐在真實生活出現﹐夢境一樣地感覺每一個見過的路口﹐記憶裡的待過的地方﹐書裡情節一樣地述說給人聽﹐ 關聯處不過像電影裡看過的畫面。是個身份不同的新旅程。暫住在 Natalie家客廳的時間﹐頂著風走在座標不明的路上﹐看進每一扇大窗裡﹕昏黃燈光下家裡的擺設﹐白色窗欄裡的high ceiling﹐電視前面無表情的人。心想﹕給我一扇窗戶就好。圖畫的一部份。倒牛奶﹐換衣裳﹐普遍生活。開過身旁的車子得到了它們的象徵意義﹐因為迫切 ﹐所以感覺到價錢的價值。每一分錢都讓你站在不同的地方﹐做不一樣的人。
那些片段的記憶﹐記得的都是些一個人的時候。一些遙遠的﹐冰冷的路途﹐和自己說話的時候。只是不知道還有多久﹐到哪裡﹐也忘記了發生的結果。記憶都是安靜的。還記得翻索的過程﹐但忘記了找的哪一個字﹐代表什麼意思。我未曾認為能獲得什麼。只是一個已經寫好的故事裡﹐未能讀出的生字。
每個時段認識的人聚在了一起﹐都是一樣的事。房子多少錢﹐包不包水電﹐地鐵方不方便﹐離市區多遠。都不是自己的地方﹐於是商量的都是權宜之計。才發現我這樣被動﹐在某些轉角﹐不過等待每個重要決定如何處置我﹐細節缺乏心力追究。能怎樣就怎樣﹐是什麼就是什麼。A homemaker on the road.
2007/02/17
誰來挖個日月潭
本打算離開竹山後繼續與爸媽往日月潭前進﹐可惜家裡突來的遠親喪事﹐爸媽只得再巴巴的開回去。本想這麼作罷﹐父母將我們送到到了集集﹐讓我們在那兒轉車坐 回台北去。最悲哀的不過是被旅遊玩殘的城市﹐但更可怕的﹐是被旅遊玩慘的鄉景。其理全球皆通。整個城市賣一樣的玩意兒﹐立著石碑告訴你各樣大小事的來歷﹐ 重建工程還有參與的所有學者﹐議員﹐團體的署名。戶戶取個名字做起了民宿﹐穿插著百無聊賴的學生﹐婆婆伯伯們拿著巨大氣球﹐小玩具們徘徊在車站外﹐連看的 人都零星。只見他們一臉認命的時坐時站﹐若不是站著等誰家孩子無理取鬧的要在山上買些毫無用處的玩藝 (以孩子的無理取鬧為利基的生意很難預料)﹔一休息分神﹐那表情也像是剛接著從天上掉下的奇怪差使來。
兩個曝在日下等火車的人怎麼想也不服氣﹐四個小時的路程只沾個醬油﹐也不知道下次怎麼才能再提起勁﹐索性換個方向 往二水轉客運去。出發前宇航特地告訴我們去日月潭的方法﹐真要到見到了那豐榮客運﹐才知道宇航的描述有多精準﹕長的像龍貓公車一樣的客運。集集往二水的小 火車倒是令人雀躍地被熱帶植物夾道歡迎﹐旁邊三代同堂的家庭﹐對面一對小情侶﹐是個標準風光明媚的農村下午。但不要告訴身邊人﹐他的回答會是﹕當兵時看了 兩年很夠本了。二水鎮面一壁大山﹐感覺比適才的擁擠舒服許多﹐就算我晒得雙頰脫皮﹐嘴角裂傷﹐得尋藥房補貼﹐仍能迸出笑意。均逢指著客運站對面的木頭房子 說大概就像宇航的老家。一路從山上來到了這裡﹐才明白是什麼造就了宇航那自在之氣。當然是城市小孩沒有的。
比起中午沸騰的集集﹐日月潭卻出奇的寧靜。交通往返的旅遊處裡只有一個服務人員﹐剛蓋起的大型建築顯然還是空的。大概是全副武裝要準備應付大陸客人﹐日月 潭處處大興土木。路上才聽台灣領隊說大陸客人怎樣以12萬6天的「規格」被刮。夜市能買到兩千多塊的水晶﹐到了店裡能得賣四萬﹐住的是三流旅館﹐吃的是一人兩百的團菜﹐也怪不得大家著急了。同個領隊介紹的旅館老闆親自開著車出 來載我們﹐直奔看夕陽最好的潭邊﹐順便介紹日月潭歷史… 這才知道原來是日本人為了發電硬是挖出來的﹐旁邊還有臺電花了四百億蓋來要解決沙河問題的大水口… 背袋裡還帶著村上的遊記﹐對中國的印象是﹕擁有新蓋好的東西也能看起來很舊的本領。目睹才知道有多貼切。這麼童年記憶裡有關日月潭與原住民的傳說自然只是 笑話﹐事實真讓人連眼前的夕陽都吞不下去。旁邊的出水口應景地湧出水來﹐怎麼看都有浴缸塞子拿掉的錯覺﹐似乎這潭就要慢慢降低水位儘數流入底下洞裡似的… 不過最後干涸的不過是我再不存在的想像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