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12/31

Vicky Cristina Barcelona (2008)

故事很簡單﹕兩個個性迥異的美國女子 Vicky 和 Cristina 結伴到巴塞隆那旅行﹐遇上當地藝術家 Juan Antonio﹐同時被他吸引而捲入他和前妻 María Elena 的西班牙故事﹐再回到自己人生原軌。最後 Vicky 還是回到原本計劃好的婚姻生活﹐嫁給無聊樸實的 Doug﹐Cristina 仍然繼續她的不滿足。誰也沒改變誰﹐改變的只有認識自己無法改變。

旁白像慾望師奶 (Desperate housewifes)﹐電影配音裡那句重複的"Barcelona~" 單調無聊﹐但故事維持了 Woody Allen 凸顯荒謬的長項﹐諷刺的都很誠實。 南歐人的確覺得美國人直接、平板、缺乏熱情、毫無藝術素養﹐是只會用仿古傢具的“退化的歐洲品”。而世界上任何人到了南歐﹐剛開始都會驚訝地“找到自己”﹐但隨即發覺無法真正融入他們如神話神衹一樣混亂瘋狂﹐宿命到不可理喻的感情方式。

想和 Cruz 談戀愛嗎﹖偏偏自己又做不了 Javier Bardem。反之亦然。

Woody Allen 越老越勁﹐大概和老憤青 Mia Farrow 分手﹐順勢一次擺脫所有紐約知識份子的包袱有關。過去女主角那種神經質﹐知性卻不理性的典型總算被引人犯罪的性感取代﹐男主角們也紛紛有血(性)有(肌) 肉起來。就連 Match Point (2005) 裡唯一無法突破的激情戲都靠 Bardem 克服了( MP裡拿領帶朦眼睛那段簡直讓人誤會是笑點 - 這種事早點找專家不就好了嗎﹖)。

雖然 Woody 再離個幾次婚都成不了偶像 Bergman﹐但現在脫離 Manhattan 還不算太晚。


Vicky Cristina Barcelona。情遇巴塞隆那。伍迪·艾倫。

2008/12/30

Elegy (2008)

都說 "Don't judge a book by its movie." 比原著小說好看的改編電影真的很少。在這部電影裡﹐女導演 Isabel Coixet 做到了。

原著裡﹐Philip Roth 師生戀故事只說了一半。解剖了老教授的中年危機﹐古巴籍的女學生不過是一個令他手足無措的肉體。Penelope 演女學生太老﹐古巴籍太牽強 - 都不是問題。結果是我相信她就算再演10年的20歲我都覺得沒問題。Ben Kingsley 證明他不只是鐵板硬漢﹐還能演不負責任的老青年。害怕自己信念動搖的光頭教授﹐是比花花公子覺醒的角度來的動人。

他有權力、名聲和經驗﹐她有時間和天真﹐還有一具足以喚出所有原慾的肉體。他看看手上的牌﹐越想越恐懼擔心﹐只有落荒而逃﹐直到她再回來......

事先不知道導演是誰﹐但拍的太好﹐於是直覺認為一定不是美國人﹐不然不會把紐約拍的這麼好。好到不需要任何路標 - 沒有中央公園﹐帝國大廈﹐上東上西 Chinatown。只有一個咖啡座和綠色房間。夠了。編劇是第二次改寫 Philip Roth 的小說﹐配角的部份寫的尤其出色﹐自我狂的情人/親人/朋友都有自己的骨和肉。他和兒子的關係幾乎要有點勵志的意味﹐幸好不至於過份。影片的音樂和色調讓整部片從一個桃色教授的懺情書變成一個真正有感覺的故事。完整的故事。

原著唯一比電影優秀的大概就是題目。"Elegy"似乎太柔和也太悲哀﹐接近無病呻吟。或許導演不想讓 "The Dying Animal" 這名字破題﹐但 Roth 這書名取得真好。比名字更糟糕的是預告片 (還有台灣的電影譯名) In this case, don't judge a movie by its book.


Elegy。輓歌。禁慾。The Dying Animal。垂死的肉身。

2008/12/27

一半海水﹐一半火焰﹕完美世界

每個鏡頭都乾乾淨淨﹐該說的說完了﹐鏡頭也結束﹐像小說沒有形容季節風景的贅辭。“一半海水﹐一半火焰”把故事說的很結實。

黑道片的傳統﹐每個人的個性清清楚楚。愛恨像南北極一樣分明。心裡的話說出來﹐沒說的只是心照不宣。做為片子中心主角的王耀就是個徹底的惡人﹐自認像顆子彈﹕無堅不摧﹐內滿火藥。誰上來都是雞蛋碰石頭。頭一個回憶的鏡頭便是剛出來混被當地地盤的老大棍子痛揍一頓而毫無反應。

對於自己的個性﹐和此片與其他黑道片不一樣的地方﹐他說的很好。“出來混﹐我和你不一樣的地方是﹐你是為生活所迫﹐而我是喜歡幹這一行。”

“這行”是性敲詐。女人做餌﹐男人做十分鐘出現勒索嫖客的黃鶯。女娼男盜。

不用矯情﹐不用道德﹐“永遠不知道生活安排的下一個敲詐對象是怎樣的﹐生活美好﹐充滿了想像力。” 這顆子彈射過來射過去﹐橫行無忌﹐然後遇見了對手。

女主角麗川老穿白色﹐作為王耀的對手﹐她什麼也沒有。純潔在他看來多餘﹐感情遊戲則是垃圾。她只能用唯一的身體報復他﹐和他的敵手﹐再來和他最親密的朋友。他還撐得住。“說你愛我。假的也行。”他在乎的比她少很多。

但她還是想問個明白﹐而且﹐要是真的。她問出了問題﹐王耀給了她答案。


如果世界是這樣真實就好。一切何須解釋。如同海水。如同火焰。

Ocean Flame

Therefore I write

這一年﹐我吞下了為數可觀的國家、城市、書刊、電影﹐像個害怕飢餓的人面對一場巨大的宴席﹐把身邊所有可吃的盡數吃下﹐往往是前頭的還沒消化﹐後頭又接著吃進去。據說記憶反芻所需要的力量比經歷本身更費幾倍力氣﹐我正在為一場可觀的嘔吐預備材料。

因為焦慮和對系統化知識的難以吸收﹐這些經驗和感受零零碎碎地裝在幾個巨大箱子裡﹐運回來了卻難以打開。做雜誌好不容易培養起來的由內向外的寫字方式﹐一年地下室﹐又轉了個圈回到原點。生出來這些句子越來越私人﹐把腦子挖出來就攤在那裡﹐成不成文理都不在考慮範圍內。像照的那些照片﹕好不好看不是重點﹐重點是想記得的都在。

都是給自己的引頭﹐點進去﹐打開後面沒寫明白的。

寫到這一步﹐少不了幾個人煽風點火。他們不但看得懂﹐還鼓勵我就這樣寫下去。我墳墓越挖越深﹐他們在陽光刺眼的口子背光伸出頭往洞裡叫﹕沒關係﹐我們就來了!


不管你們來不來﹐感謝你們喊了這一聲。

如何做出完美愛斯基摩雪屋

下次應該在門口來個冰雕長城。

2008/12/26

Winter Decadence

我的強迫症很嚴重﹐而且包羅萬象。喜歡味道奇怪的料理 - 是很舊的﹐剷雪 - 是最新出爐的﹐一口氣看完難得好看的部落格裡所有的文章 - 尤其在深夜的時候。我最喜歡的文學有兩種 - 一種老是身在異地﹐一種老是身處異位﹔不是到陌生的地方﹐就是持續做著不屬於自己的事情。反差的覺悟比較厲害。最好是留學生或記者。

今年溫哥華破了 1964 年的記錄﹐下了各式各樣總數超過小腿的雪。家裡的老車沒裝雪胎﹐社區車道沒剷雪根本不敢開車出門。社區車道影響的戶數不多﹐過一兩天還是會有人剷﹐自家門口那30 公尺的車道就靠自己。第一次大雪20公分﹐雪細如沙﹐很愉快地半推走半玩地完成任務。第二次大雪連下了兩天兩夜﹐近半公尺還帶著水份﹐一剷就知不好收拾。強迫症這時有了正面效果﹐一剷一扔地重複了一個多小時﹐總算清潔溜 溜。但馬上就知道厲害﹐從肩到腰慢慢”漸凍“﹐但我酸痛並快樂著﹐隔日並未痊癒穿了雪衣出去又下重手﹐症狀日漸嚴重﹐一時錯失讓母親剷走還會大呼可惜。

雪很迷人﹐並且有魔力。我習慣在各地昏黃燈光下滿城亂走﹐無人夜裡比白日實在許多。也或許我喜歡走在夢裡。雪夜更厲害﹐枝上開著團團白色雪花﹐地上屋上鋪滿沙發墊厚的雪﹐雪上咯咯聲﹐融雪唰唰聲﹐真到書裡世界來了。

*

聖誕夜前一天買回來的床鋪非常墮落﹐被子是紅黑格子﹐枕頭是枝椏上的紅果子和白色小鳥﹐正紅色的床單厚實柔軟﹐還有一張青草地一樣的暖大毯。把桌子搬到半圓大窗前﹐對著景色﹐足以摧毀任何遠大理想。

我心裡有一個野人﹐還有一個深愛固定空間的患者。野人老想上天下地﹐在別人最私密的時刻去踹門﹐或是變成地毯聽取房子裡幾世紀的故事﹔後者則想一個房子﹐一些植物﹐看自己和植物誰更長青。

想通了很多事情﹐而且我還在想。好事是﹕永遠有新事可通。

2008/12/06

巨大

第二個下雨的禮拜六。我們決定沒什麼比重複更好的﹐開車去一樣的圖書館﹐借出書、音樂、和電影。我開始回想那些沒寫出來的旅程﹐一月底的 Seville﹐或是九月的 Sicily。那些巨大的岩石﹐活火山噴發出的城市﹐從市區到 Mondello 海邊的那段路﹐不遠處有個扁平的岩石山﹐像神昨日搬家提過來就忘在這裡。Luca 高速帶我們開車駛過﹐路邊蔓延著低矮的橄欖樹、黃土、和荊棘﹐女人從樹中走出來﹐不哭不笑地看著你。她們是剛上岸討生活的妓女。像黑色的海妖。像個不移動的影子一樣站在那裡﹐像希臘晚宴你的奴隸。

“如照預期﹐我們應該正午12點就會到。但舉目所見都是一片荒漠 - 這是正常的麼﹖”

“在西西里﹐什麼事都是正常的。”

我在從 Syracusa 回來的路上和 Luca 通著訊息。“什麼都是正常的”是對的。幾天下來﹐就算太陽在半夜一點升起來你也不會有什麼興趣。我們吃最好的海鮮﹐最好的當地料理﹐最好的炸物小吃﹐喝最好的餐後酒﹐還有沙漠杏仁榨出的白漿雪泥。餓的時候想炸飯糰一樣的 arancini﹐熱的時候把 gelato 包在圓麵包裡。沒人問你“哪裡高就”﹐而是“要不要洗個澡﹖”秋日應該要開始﹐但每日正午﹐你總是昏頭轉向。

Leonard Cohen 和 Joni Mitchell 就是該在這樣巨大的冬日裡﹐像早知道事情是怎麼回事﹐像一切都發生的這樣平凡﹐像生命開始結束不過如此而已。你忘記了熱汗涔涔的感覺﹐還有那些曾以為多麼巨大的經歷﹐像能瞬間改變生命。

2008/12/05

住廢墟裡如何。

一個文章﹐有人說看不懂﹐有人說看到嚎咷大哭﹐我也不知道我是要寫到人懂還是人笑﹐只有寫下去。

回加葉子早如預期﹐能脫光的差不多都脫個精光。枝椏樹影刺在濃霧裡﹐像白色火炬。渺渺陰陰。像包在繭裡的城市。

冬日。十四五時某次早晨發現父親不在家﹐隨即穿了衣服騎上車到對面森林。霧氣中朦朦裡﹐兩頰旁沒乾的頭髮都結了冰霜。不知道那時哪來的惶然﹐像自己一人被留在世上。像在夢裡被鬼追趕一樣驚心。我每次都從高處跳下去。飛起來。飄浮在某角某隅﹐輕的像一張紙。

夢裡都有情節﹐但扯不過我的手﹐誰也勝不過電話。

房子廠房沒人住﹐慢慢就變廢墟。廢墟裡樣子還在﹐只是少了人氣。“撤廠”撤的是人﹐新聞裡播出空蕩蕩的法拍屋﹐灰撲撲的盒子﹐廢墟前和廢墟。人造的一切都在慢慢損毀﹐沒有什麼會保持原狀﹐永保如新才是逆行倒施。只有四季更迭﹐以為枯槁﹐葉子脫了﹐明年春天照樣抽高抽新。

什麼也沒有﹐只有寫下去。

2008/12/01

憤怒

我真想丟下一切﹐現在就馬上下山去﹐但這樣也不行。想要丟下一切﹐卻已經陷下太深了。最簡單的事就是放聲大哭﹐可是也不能哭。我覺得好像更早更早以前早已經有真正值得我哭的什麼理由存在了。

2003年初﹐我剛從大學畢業﹐在美國東北部住了半年。六個月的時間裡﹐我一邊逛了為數可觀的博物館﹐一邊做些性質不同的工作。時間一半在紐約﹐一半在華盛頓特區﹔前者充滿什麼也不在乎的成功氣息﹐後者則棋盤縱橫地劃滿正當性。三月﹐美國開始攻打伊拉克﹐電視裡有製作精美的片頭﹐配合扣人心弦的新聞音樂﹐”America at War"﹐紅白藍三色的邊框這樣寫著。美國以外的國家﹐稱此行為 “Invasion of Iraq"。

美國﹐還有我認識的那個美國人﹐激烈地打擊之前二十年人生裡建立起來的價值觀。某些對話﹐在之後幾年還從惡夢裡呼喚﹐也會在腦子裡憑空出現﹐我再憤怒而無聲地回應。但在剛開始的時候﹐我只是嚇傻了﹐往往像被人在肚子上踹了幾腳﹐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那時我深刻地感覺“普世價值”不過是一種說法﹐一句好聽的話﹐比實際不如“利益”明顯地主掌人行事方向。有言語向我解釋“商業”若不“割喉”便算不上商業﹐有行為向我證明﹐為抓緊個人利益﹐怎樣任性也沒關係。

而我學會﹐要和它們接近﹐變成它們﹐是最好的方針。如果只需要看見自己眼前的風景﹐世界多麼簡單寬廣。我學會說“事情就是這樣”﹐而不說前面的“對不起”。學會說“那又如何”及“這和我無關”。也或許我什麼也沒學會﹐只是開發了非常適合的潛能而已。我一邊行動﹐一邊在心底驚嘆道“原來這麼做也是可以的! ”

然而我對教我這麼做﹐和允許我這樣做的這個世界都非常憤怒。這種憤怒支撐我與他們週旋下去。這中間必定有人搞錯了什麼事情﹐而我便找出更硬的東西去彎折那錯誤。可笑的是﹐錯誤裡支持這錯誤的源頭﹐也支持想扭回這錯誤的力量。因為這錯誤是“為了我自己﹐什麼都可以”﹐口號則是“為了眾人利益﹐我們要繼續努力。”

這兩者都很令人噁心。

出發前﹐我痛哭流涕地躺了一整天﹐整個人泡在冰冷泥濘一樣的預感裡。我知道有什麼會發生﹐然後它們就發生了。它們會盡其可能地踹你﹐直到你沒有動靜。直到你站起來變成它們為止。

崖邊 - 陳柏偉

朋友徐東翔拍的作品﹐我相對少做的中英翻譯。



崖邊

一片海洋  有兩款風景
有時看到  天清無雲
一款風景  有兩種心情
有人遇到  狂風暴雨
肖狗湧打碎浮出頭的願望

阮站在懸崖邊  海風吹散了淚
望你也來想起  紅燈戶的花蕊
阮企在懸崖邊  海湧洗落胭脂
望恁不通忘記  漂浪的女兒

阮盼望有一天  海面船帆若繁星
所有失去的攏可以找到依偎
阮盼望有一天  海面船帆若繁星
所有失去的攏可以找到依偎

Cliff

Two faces of the same ocean.
A clear sky, perfect day
The same landscape, two sensations
A storm –
The billows that breaks my newborn hope

I stand on the edge of the cliff
The wind blows away my tears
Forget me not… the flower of the bordello

Stand on the edge of the cliff
Waves that wash away my rouge
Remember me… the daughter, the drifter

If there will be a day
when sails home like thousand stars
All the lost to find its belonging

這是官秀琴的故事﹐大家都叫她官姐...

Guan Xiu Qing was one of the major figures in Collective Of Sex Workers And Supporters. COSWAS emerges as a counter action towards the abolishment of legal sex worker in Taipei, year 1997. It creates a big discussion and turmoil inside the intellectual and social movement circle. Underground sex worker suffers from local gang, mafia, clients and police.

She is famous for her line: The people who spend life in air-conditioned office will never understand what it feels like – the feeling of standing on the cliff, if I step back, I fall.

When Guan Xiu Qing was fourteen, her father dies. She was sold to her husband for 600 US dollars. Only thing she brought to the new family was the cloth on her. Her meager dowry makes her marriage life rather difficult, it ends after three years. For supporting her blind mother, her children and her younger brother who was in a car accident, she became a legal sex worker for thirty years.

She was found suicide by drowning in year 2006.

2008/11/28

人物人

如果美國有什麼令人愉快的地方的話﹐應該就是她毫不費功夫的簡單吧 - 笑話不用經過思考﹐也不用轉彎﹐沒有象徵﹐辦公室桌上都放著木框金框褾著的全家福。兒子﹐女兒﹐孫子孫女。

在這裡﹐成功就是成功﹐最好寫在臉上﹐穿在身上﹐開在路上﹐掛在牆上﹐絲毫不需害羞﹐隱藏﹐也沒有過於聲張而會被人輕視的困擾。富者為王﹐貧者為寇﹐比真理不如比拳頭大。

我們見的第三個律師﹐一個出名昂貴的律師事務所﹐櫃檯的金髮秘書低胸短裙高跟鞋﹐扭得像春日秧歌。一臉的眼線粉餅。我們像待宰的羊一樣坐在會議室﹐反覆地翻過一張張文件。看他們春風滿面地走進來﹐強而有力地握手﹐精神奕奕的坐下。

我們覺得意外的﹐刺激的﹐生氣的﹐神奇的﹐美好的﹐有希望的﹐在他們那裡都是一樣的﹐像打印機遇見怎樣的凹凸﹐照樣吐出一張扁平的畫面一樣﹐他們頭腦一轉 ﹐吐出分析出來的現實。與正義無關﹐是收費多寡﹐時間長短﹐和對方吐不吐得出錢來的問題 - 就算拍賣他物業債主也還有順序。也是我們付不付得出來的問題。訴訟費時曠日﹐一日斗金﹐又沒百分百把握。一切都是投資報酬率。

交換訊息後﹐他和身邊的年輕助手出門打電話﹐確定事務所裡沒有利益衝突的顧客﹐告知各方這案子開始由他們擔當﹐再挺挺直直地走進來﹐微笑地向我解釋他們得先確定幾件事﹐大概在另一條頻率﹐我走神了。

講完正事﹐冬梅與他溫和地話起家常﹐他們在同一個教會﹐兒女在同一個交響樂團﹐一陣全家性的噓寒問暖後﹐不忘轉過來對我們稱讚他的太太如何漂亮。

“聽說律師的太太都很漂亮嘛﹐我知道。”大家都喜歡這個笑話。那笑容比禮貌多一些﹐比真誠減一些﹐十分適當。

“我們的太太的確都是很漂亮的。”年輕助手也愉快的笑。一種工業芳香劑似的輕鬆氛圍環繞一室。喉頭那預備好的俏皮話頓時索然無味﹐就別接了。

鐵捲門律師的美麗太太。她們平日都開著大車去購物﹐接孩子﹐看下午的節目﹐買廣告要她們買的洗衣精和餅乾吧。

幾日以後﹐效應就清楚了。你從“那裡”來到“這裡”﹐這裡是美國﹐沒有什麼問題好問的。開一臺大車衝上高速公路﹐去下一個你要去的地方。什麼溫室效應﹐什麼油田戰爭﹐在高大的休旅車上與誰何干。很快你就學會一口流利英文﹐耶啊呀地說些慣用片語﹐擺出一副什麼都能處理的精明模樣﹐堆上隨時充滿歉意善意的溫和微笑﹐使出所有學會的應徵技巧﹐說些言不由衷的話。

只剩我那聽不懂的心事重重的母親還留在別的世界裡 - 我禱告 - 那個世界沒有唱歌說話的貓王人偶。

2008/11/27

Orlando Vice

過去三個禮拜裡﹐我們全家人都想著一樣的事情﹕希望這只是個惡夢。然後我們起床﹐發現一切都是真的﹐吸進一口冷氣﹐再想辦法用自己的方式處理。

從管理人打來通知房子被無故拍賣的那刻開始﹐我們就進入了一部偵探片。裡面有壞人﹐有好人﹐有驚險的橋段﹐也有數不清的內幕發展。我和母親飛進當地﹐追蹤每日劇情曲折﹐兩個禮拜內見過四個律師﹐兩個會計師﹐兩個開發公司老闆﹐至少五個地產經紀和數不禁的稅務人員。我們跑遍了遇遍了那個城市﹐一次次地講述離奇劇情﹐早上開著車追蹤線索﹐晚上回家整理文件﹐睡過一宿後再出門查案。

美國之不美﹐我早知道。為投資者設計的法律漏洞﹐想要的人就去鑽。母親之遇人不淑不過是其中引信。每日要聽真誠與否的抱屈聲﹐要見睜眼說瞎話的光頭房客﹐犯法還想叫警察的地產管理人﹐鐵捲門一樣材質的律師﹔國稅局不知道省稅局搞什麼﹐省稅局也拿國稅局沒辦法﹐面對人生所有不幸和紙張﹐每個人都覺得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人破產﹐銀行倒﹐貸款公司倒﹐房子法拍﹐基金苦跌﹐股票套牢﹐地產颶降...... 世上悲劇不少你一樁。

Susie Q 的臉一直是灰色的。好消息壞消息交替傳來﹐一天彩﹐一天嘆。發現了惡人﹐也不能敲鑼打鼓地就把他扭出來。聲稱自己是好人的﹐到最後仍是講個價錢比較實在。在我這裡﹐感覺是是神聽見我要服事﹐看我這樣不行﹐送我去 Boot Camp。必須說﹐有用的很。幾年來打不通的電話都通了。Susie Q 說服從祂﹐但身體放不鬆﹐每日早早去睡了﹔說到氣憤處﹐腦子模糊。

“每天早上帶著希望出門﹐晚上回來﹐又覺得沒有光﹐整個世界都黑暗了。”

“媽﹐晚上本來就是黑暗的。”

出發之前我就想離開﹐到了又每天喚著要走。事實證明能做的還真多﹐而且不是“做”什麼﹐重要的是“存在”的效應。讓從未蒙面的房客對你一見鍾情﹐熱鍋螞蟻一樣幫你找出買家﹔只是找出的買家不咬現金餌﹐也不買帳於動之以情﹐只想請你去他們公司工作。這些計劃外的電話﹐姓名﹐面孔﹐名片﹐寫滿一個個整理好的講義夾。夾子裡面是各式各樣的證據。夾子上面有要做的事﹐寫的信﹐填的表格﹐要問的問題﹐打的電話﹐見的人﹐還有神那裡來的精神鼓勵。離開前一一交代給 Susie Q﹐這仗還在打。

臨走﹐她站在別人家門口﹐目送我上車。臉上模模糊糊地﹐一身灰色的運動長褲和外套。佛羅里達陽光燦爛地不留情面﹐我像吃了口水泥﹐喉嚨乾乾地癢。想叫她﹕一塊回家吧! 但我們只是生生看著對方﹐誰也沒說話。

2008/11/11

東南去

那裡﹐我喜歡下雨的日子。整天灰朦朦地不知道時辰﹐三個人對著大窗在屋子裡吃烤魚、硬柿子﹐最好再來一杯熱栗子酒﹐今世何世。

那年在紐約﹐才知道加拿大多好。此次東南﹐季節混亂﹐各人自稱得救﹐眾教紛紜。見鬼見神﹐如愛如欺。

2008/11/01

松鼠的栗子櫃















誰是英國誰是加拿大松鼠﹖


十一月來了。應該是松鼠最忙碌的季節吧﹖把滿地的栗子抱著捧了﹐挖個洞深深地藏起來。上個禮拜公園環境組的組員才埋進去的鬱金香種子﹐也被一一刨出來﹐再放到誰也不知道的儲藏室裡﹐像一群團團轉的理財經紀﹕黑色的、灰色的、栗子色的理財經紀。

三年前的事了﹐上次回來也在這個季節。十月是最好的時光。夏天那些綠油油塞滿胸腔的東西紛紛變了顏色﹐有白日燈光一樣亮起來的金黃﹐也有像婚前最後一夜出去獵艷的未婚妻一樣火燒火燎的紅。走到尾聲﹐幾場雨以後﹐毯子一樣地鋪在草地上﹐烏鴉國防降落傘演習一樣下來啄食藏身落葉裡的蚯蚓﹐羽毛梳的乾淨油亮﹐一副吃完蚯蚓要去參加婚禮還是看歌劇的模樣。為數眾多的兒童不像歐洲的小人精﹐還像動物一樣被遛走觀看﹐要做的事只有把眼睛睜大﹐沒人期待他回答任何問題。老人年輕﹐年輕人小樣﹐小孩似嬰兒﹐大家都把時間往前挪﹐只有我覺得像穿了人皮外套﹐時時覺得啼笑皆非。

一個月﹐整理身體﹐整理行李﹐把大學離家後這九年裡累積帶回來的行李和文件放好。小時候的衣物和書送人﹐舊了的電腦和沙發找環境公司來取。高中以前看過的書依序排列再看一次﹐一邊發覺過去沒看出來的細節覺得回味無窮。像是脫離了地下室又找了一口井好好待著似的﹐母親是守著井口大樹上的發條鳥﹐嘰哩嘰哩地確保我仍和世界一起轉動著。吃飯﹐運動﹐小小地出門﹐閱讀﹐清理﹐吃精心擺布的午茶﹐聽她說樹上都發生什麼事。晚上一起吃飯﹐看世界新聞和一部電影﹐和陳在睡前長長地聊天﹐然後﹐熄燈。我想在這裡﹐井底。身邊是松鼠細細整理的栗子櫃﹐足以撐過一個長冬天。

2008/10/30

市井
































第一次見 Fez 古城是晚上﹐走進城門還以為自己到了聖經時代﹐昏黃色燈光映出滿地塵土﹐驢子拴在路邊﹐大鐵鍋裡燉著不知名的食物﹐人、動物、食物、夜晚的味道渾濁著﹐週圍的人張大眼看你﹐眼白映月光生生亮。我們像降落錯誤的飛行員﹐趕緊倒退著撤出去。折騰半晌在新城找到旅館﹐走在路上﹐一切看來清潔、新潮、衛生。Kuba 連聲稱讚 Fez 好﹐聽了幾次﹐我忍不住開口﹕Kuba﹐這是銀行區﹐你當然喜歡。

法國銀行開滿兩道。新城離古城半小時的腳程﹐古城才是旅客來此地的原因。城牆外今千年的墳頭擋住了古城的擴張﹐活人好搬﹐死人卻誰也動不了。於是成就了一地兩景的風格。我們來來回回走了好幾次。市井裡包羅萬象﹐自然迷人﹐是 Unesco 認證之地﹐什麼也不准變。於是幾百年潮濕窄小的房子裡住的是最貧窮的人﹐用百年以來的方式生活﹐死古蹟裡住著活古蹟﹔死古蹟習慣了被踩﹐活古蹟習慣了被看。

老街如巨人肚腸﹐沒人帶準會迷路。泥洞裡坐著幾個里長模樣的傢伙﹐牆上掛著鑰匙﹐初來乍到的人到這裡找房子﹐“里長們”再帶你去看。一切都是人治。老城裡有一日喚五次的清真寺﹐有孩子上的可蘭經學校﹐有巨爐灶燒木片供熱的公共澡堂﹐有烤麵包的泥爐﹐有刻墓碑的石匠。此地獨有的是皮料染坊﹐純天然的染料和處理皮的鴿子屎同時發出惡臭﹐工人在染缸裡爬上爬下﹐人皮也染了色。這景象就藏在巷子深處﹐外表根本看不出來。

我像到了一個安排良好的再造文化城﹐但演員卻都是真的。

2008/10/16

兄弟們 三

新城是到了﹐但四下荒涼﹐怎麼看也不像旅館﹐倒有點像警察局門口。只有問門口西裝筆挺的官樣人物﹐大家好奇地圍過來看那地圖﹐一年輕駐警急欲表現﹐很快地指了路﹐我們依言走到下個路口﹐仍然雲霧中。見一男人從公寓大廈走出來﹐又上去問﹐他解釋完﹐指指身後的兩家餐廳﹐說“好吃﹐把行李放下後﹐過來吧。”

與膚色衣著無關﹐是當地人還是遊客一向很容易辨認﹕鬼鬼祟祟﹐神色緊張的是遊客﹐天塌下來一樣翹著二郎腿的是當地人。當地人不用你說﹐看臉也知道 你需要什麼。迷路有人來指路(雖然每個人說法不一)﹐找不著早餐有人指點你哪裡有齋戒月做外國人生意的 Café。我們在 Fez 新城吃完了法式早餐﹐轉角就是一傳統市場﹐我們正端詳市場外寫價錢的白板﹐突然從後面角落走出一巨人﹐看看至少有兩白多公分高﹐穿白襯衫牛仔褲﹐問我們是 不是說英文﹐我們驚懼地說“是”﹐對方隨即自我介紹他住 Virginia﹐我說我也住過附近的 Rockville﹐對方臉色大喜﹐說要帶我們看看他從小長大的市場﹐帶頭就走了進去。

市場不大﹐鋪上白瓷磚的攤位賣著不同的東西﹐鴿子洞一樣的排著。路口的肉攤傳來現宰肉品的洗練腥味﹐他介紹這市場是法國人建造﹐撤出前許多攤位都送給了當 地人﹐他家人都還在裡面工作。走到市場中間開放式的橢圓木頭鋪位﹐走來一當地漢子﹐他介紹是他兄弟﹐平日在這鋪位賣魚鮮的。齋戒月店鋪只開了一半﹐他問我 們吃了沒有﹐說他家就在市場旁﹐邀請我們去吃早餐。也不管我們還在客氣緊張﹐就往市場後面走過去。果然有一小白平房﹐門口掛著鳥籠﹐小家庭的模樣。他說他 從美國回來省親﹐自己都忘記了是齋戒月﹐隔天一早興奮的向市場衝﹐撲了個空﹐一個人都沒有。他說美國早上 7 點就擠滿上班人潮﹐這裡的狀況讓他莫名其妙。 “I was thinking, fuck, nobody is working anymore?” 一口美國口音﹐我們當場覺得好笑。

只知道他現在在紅十字會做事﹐怎麼會一個人到美國﹐怎麼生存下來﹐其中的大文章來不及問﹐海角天涯去了。

那日找了旅館﹐放下行李﹐回頭去第一人指給我們看的餐廳﹐一半座位在騎樓下﹐很像台灣的熱炒攤。適才那人坐在餐廳前一臉笑意﹐大哥一樣地上來打招呼﹐像個滿臉笑意的洪金寶﹐原來是老闆本人。在 Fez 的三個晚上﹐我們每天光臨﹐吃烤雞、炸海鮮、沙拉﹐和服務生都熟了。這老闆和服務生都很像幫派人物﹐大概是金盆洗手做些小生意﹐每晚見了我們便豪氣地過來打招呼﹐勾著陳的肩膀問好。餐廳不遠的路底是 Fez 最大的清真寺﹐晚上八點左右散場﹐從來沒看過這麼多男人同時出現﹐橫眉豎目地教人害怕。正想回教國家果然是男人的世界﹐熱炒攤子坐到半夜﹐女人越來越多﹐張張咧咧地聊天吃飯﹐看也不看我們一眼。說真情﹐還是男人與男人之間的事情啊。

兄弟們 二

天初亮﹐駱駝連番醒來﹐嗷嗷地叫要上工﹐一樣兩個小時的騎程後﹐再從沙漠邊緣坐十四個小時的野雞車到古代的皇城 Fez。開開停停坐了九個小時﹐沿路大站小站皆停﹐一站比一站遲﹐適才凸著眼威脅同行隊友交行李費的工作人員搭著後門爬上爬下﹐香蕉、貨物、腳 踏車一一拉到車頂上。晚上七點﹐乘客全下了車﹐窗外怎麼看也不像目的地﹐頓時惶惶然不知所措﹐只有請陳下去問問適才帶腳踏車來的白衣紳士。對方見陳會講法文﹐意外非常﹐拉著他聊個沒完。

在摩洛哥同性戀是犯法﹐犯法是要吃上牢獄的。雖然路上看不見光明正大的同性戀“罪行”﹐男人的情誼特別緊密﹐時常可見兩個大男人十指緊扣過馬路﹐或走在路上勾肩搭背。我們過了一陣子才搞懂這些 Social Code﹐兩個男人聊上幾句﹐會不時以手拍拍對方肩膀、雙手、腰際以示親昵和信任。離去時用手指一指你﹐再以手掌拍拍心臟處﹐示意“你在我心底”﹐或“我記得”﹐說回教國家保守﹐這些手語卻親密的不可思議﹐不過是只限男人之間的情誼。

那白衣紳士問陳哪裡來的﹐驚訝道“中國人不常出國玩吧 ”(此言差矣﹐但到摩洛哥的的確不多)問飛行遠不遠﹖陳說我們是倫敦飛來﹐不遠。問在倫敦做什麼﹖讀國際法。對方開心﹐表明自己在 Casablanca 做律師﹐算是半個“同行”。對方是虔誠回教徒﹐這才知道原來眾人下車是去附近清真寺﹐做開齋以前的最後一次祈禱。他說法律規定國民要虔誠﹐但真正懂得伊斯蘭的人不多﹐解釋可蘭經從來沒要強迫他人信奉回教﹐而回教的真義是在可蘭經中。他說齋戒月不但能清心重建和神的關係﹐還有省錢的效果。說自己平日喜歡一個人騎腳踏車到山林裡遊玩﹐一去一個月﹐吃餅果腹﹐很“省”。怕陳不知道餅什麼樣子﹐隨即拉了他回車上﹐從自個兒包裡拿出一剛出爐的熱餅﹐見我們在陳旁邊﹐ 要他分給我們都嘗嘗。此時車慢慢開出﹐大伙都上了車﹐他說別急別急﹐他們認識我﹐這倒車至少還要十分鐘。急的車上的古巴兄敲玻璃大叫﹐就怕我們丟在這號稱 “小瑞士”的 Fez 外圈﹐一去不回頭。

真到了 Fez 已經是晚上十點。公車站附近的計程車沒人看得懂新城的路﹐一些人連法文也不講。我們帶著地圖問了不少人﹐大家都搖搖手示意沒辦法。一男人奔過來用英文問我們多少人﹐去哪裡﹐說五個人不能坐小計程車﹐要坐就要坐 mini van。問問開價多少﹐“五十”。我們搖頭。陳和古巴繼續去問﹐解釋半天﹐乘客從另一邊坐上車﹐一輛輛地開走。我和古巴女友束手無策地站在一旁﹐唯一說英文的男人問我哪裡人﹖隨即豎起拇指﹐“奧林匹克﹐厲害啊! 中國人是一等人。”京奧的國民外交此刻起了作用﹐對方二話不說﹐為我們找了一臺車﹐衝向 mini taxi 說了幾句話﹐把正從另一邊上車的乘客趕走﹐一路把我們載到新城去了。

2008/10/09

兄弟們

說了摩洛哥不少壞話﹐這篇要來稍稍平反。事實上熱帶國家人普遍熱情﹐真誠的人也不少﹐我們第一日就有年輕英俊的 Mohamed﹐半自學的英文好的不得了﹐穿一件皮衣牛仔褲﹐帶我們走叫 Souk 的傳統街市﹐街市裡見有當地人陪﹐不來喚拉﹐價錢也誠實不少。和我們聊了不少當地狀況。他說高中課本上用中國人做榜樣﹐因阿拉伯人普遍不愛工作﹐不勞而獲 的心理居多﹐於是課本把中國人日夜工作的精神拿出來做例子研究﹐要學習亞洲的工作倫理。

摩洛哥和台灣還真有點像﹐如迷宮的傳統市級裡分門別類﹐等走到了當地人買鞋子的地方﹐那一模一樣的貨品﹐貨架﹐除了場景旁站著摩洛哥人﹐絲毫分不出差異來。Marrakesh 的夜市從五六點開始﹐一路鬧過午夜﹐沿街走過﹐充滿各攤的叫賣聲。老闆對自己的手藝有信心﹐不斷給你添茶送麵包﹐又拿出自家榨的綜合飲料給這些外國人嘗嘗﹐一餐下來﹐送的比賣的還多。

進沙漠前我們已經看了不少奇景。亞特拉斯山脈左右高的高﹐低的低﹐光禿的山壁上有風幾萬年吹出來的脈絡﹐河谷中有冰河遺跡﹐盡是地理課本上會出現的圖例。綠洲肥沃地在兩片山壁中出現﹐當地人住的 kasbah 就蓋在黃土山壁上﹐除了開出的黑色小窗﹐跟山壁融成一片﹐看不出是什麼年代的古蹟﹐因千年來技術都一樣。

下榻在河谷中的旅館﹐老闆吃完了飯﹐拿著薄荷味道的水煙向我們借火﹐燒著紅紅的煙片要我們分享。我們輪流抽著水煙誇讚他的世外桃源﹐他很愉快﹐我問起他的家庭﹐他的妻子和女兒﹐他一一回答﹐隨後和我們聊起他的旅遊經驗﹐我問﹕和家人去麼﹖他笑﹕當然不﹐一人上路才好玩。隨即話鋒一轉﹐說希望下一站就是中國或日本﹐能娶個亞洲女孩回來。看他滿臉誠懇﹐這才想起回教能娶四個老婆。問我﹕你覺得她們會喜歡我麼﹖我說﹕帶她們來這裡看看。煙片慢慢變小﹐四人被水煙燻的暈陶陶﹐天上群星都模糊起來。

來之前剛下過暴雨﹐附近的農田都淹了﹐拍出來的照片像新聞照。地陪帶我們走過田埂﹐說四年淹一次水。作物奄奄一息倒在黃土地上﹐母親在泥混的溪流中洗衣﹐小孩背著更小的小孩在旁邊玩泥巴﹐沒有人驚慌痛哭﹐日子一樣過去。當年去北越看見女人耕田工作﹐男人就坐在路邊聊天﹐這裡是女人在室內織地毯﹐男人不是在外面聊天就是禱告﹐不然就一個人坐門口﹐天長日久地往外看。

地陪帶我們回家﹐先喝了茶﹐介紹地毯的製作工法﹐然後到樓上一片一片鋪開來看。動物毛皮的味道層層疊疊地蓋住整個房間﹐有羊毛﹐有駱駝毛﹐就是沒有驢毛。我們聽著他介紹﹐樓下一只驢子放聲大哭﹐穿過勾花窗門一聲聲傳過來。地毯五顏六色的打開﹐再一一被捲起來。你買吧﹐買吧﹐買吧 - 古巴妹妹買了一張亮黃色的毯子﹐他坐上當地人的摩托車﹐找這沙漠中的ATM去了。

我們在日落時坐上駱駝﹐爬上第一個沙丘時已經遲了。一行人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沙丘上上下下﹐領駝人不知看哪顆星找方位﹐駝峰上的我們連前面的背影都看不到﹐只能靠聲音才知道彼此還在。黑暗中從沒看過這麼亮的星﹐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好像就要這樣無邊無際的走下去。待我們把駱駝“停”好到營區的時候﹐四望除了我們已沒有別人﹐連遠方城市的燈光都見不著﹐說是到了另一個星球也不為過。一行人蓋著毯子就睡在天幕下﹐看著鋪天蓋地的星宿﹐你捨不得閉眼﹐還想著﹐已經睡過去了。半夜溫度驟降﹐一冷睜開眼睛﹐探照燈似的月盤從東方照過來﹐魔魔地要爬到頭上﹔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月光﹐直直照到心裡去﹐冷颼颼地喚你來陪她。

摩洛哥過招三十回

選擇離開英國前去摩洛哥實在是因為飛機方便﹐想想以後要飛非洲更不容易﹐還是趁現在跑去。現在回想實在好在去了﹐再老個幾歲實在受不了這種折磨﹐坐駱駝進沙漠這種東西說來浪漫﹐事實上男人痛苦(因天生多了一些不適合駝峰的東西)﹐對女人也好不到哪裡去(四個小時下來屁股似剝皮﹐隔天還要坐十個小時的野雞車去下一個城市)﹐但照片拿出來每張都似雜誌封面﹐只能心想為藝術犧牲﹐再痛也是值得的。

摩洛哥幣小﹐生活水平和台灣差不多。歐元英鎊在這裡好花﹐若把英國水平削半﹐到了這裡仍是幾倍的暴利﹐外匯對他們誘惑太大。於是不坑白不坑﹐成了今日的狀況。在這國家做遊客痛苦﹐做誠實人更痛苦。摩洛哥官方語言是法文和阿拉伯文﹐他們彼此間只用後者﹐在遊客面前更是。我們的朋友 Mohamed 和我們走在路上﹐人不拉我們會拉他﹐用阿拉伯話嚷著能給他巨額回扣﹐請他帶我們進去。在路上買了仙人掌生出來的甜美水果﹐用法文問多少錢﹐推了攤子出來賣的老實人連法文也不說﹐用阿拉伯文說了一個數字﹐幫忙翻譯的路人使著眼色﹐示意對這些遊客何須心軟﹐幫他叫了十個 Dirham﹐還是便宜﹐只是自然和”當地價“不同。

我們防他們﹐他們自己也防自己。第一天晚上我們坐在賣羊頭肉的攤子幾分鐘﹐已經見識了多種騙術。當地老人吃完了想跑單﹐被老闆叫住﹐硬是伸著手等他拿出錢來。等換了我們結帳﹐一直笑顏如花的服務生找回來的錢怎麼看都是錯的﹐問他﹐他還想找理由開托﹐說是給了特別的醬料云云﹐被正氣凜然的老闆一聲吼住﹐霹靂扒拉的斥責幾聲﹐一邊手上拿鈔票想把零錢找開﹐賣煙的小販把銅板遞過來﹐沒兩秒又被喚回﹐估計給的也是錯的。對著做了兩代生意的當地老闆也是這樣﹐做遊客的當場懂了﹕被騙是常態﹐不長火眼金睛是你豬頭。

思路一通﹐路上自然順暢許多。這裡沒有標準定價這回事﹐買東西殺價﹐旅館能殺價﹐連飯館都能殺價﹐一切天經地義﹐是文化一部份﹐不殺不得尊重﹐被宰是你活該。買賣不傷感情﹐他敢往天上開﹐你就敢往地上殺。他當你是害羞大方的日本觀光客﹐你自然也得表明立場﹕是貨真價實奸詐狡猾的中國人。對方氣勢馬上削了一半﹐唉聲嘆氣地把貨交出來。

這裡絕對有古道熱腸的俠客﹐只是沒有白吃的午餐。小費在這裡叫“baksheesh”﹐字根是波斯文的“禮物”﹐這禮物不用你心甘情願給﹐在清真寺都會有僧人伸手來和你要﹔也不必擔心他說了你聽不懂﹐對方早和國際接軌﹐對著你東方面孔叫“tips”而不是“pourboire”。

語言越好越主動的﹐越愛吃這碗外國人的飯。女騙子會上來說此地有 Jazz Festival﹐旅館全滿﹐要就住她的面海小屋。你表示沒興趣﹐她就帶你去旅館﹐用阿拉伯話請對方報個兩倍價﹐她好收一半回扣﹐你把旅館殺個底價﹐她會直接上來和你要“手續費“。會幾句英文的計程車司機都不跳表﹐10塊的車程從40塊開始叫。這些人見了外國人便如蒼蠅見血﹐帶著各種語言﹐一擁而上。

“講價”是過招的主要戰場﹐講價時要演技精湛﹐對方如何威脅﹐如何態度駭人﹐吹鬍子瞪眼﹐都不可示弱﹐最好假設懷裡揣隻槍﹐必攻無不克﹔對方越凶﹐你就越凶﹐對方越軟﹐你就越軟﹐百試不爽。價錢一旦講定﹐交錢交貨﹐大家都開心﹔但若對方開始騙人﹐送他個白眼﹐拍拍屁股走人。切忌價錢沒說清楚就接受服務﹐結局往往變成勒索﹐要演一場大戲才有可能了事。

把這些放在心裡﹐見怪不怪﹐就會開始遇見真正的朋友。

2008/10/05

好人古巴

說我們是在沙漠遇見的也不為過。只是好人古巴不是住在沙漠裡的沙哈拉威﹐而是住在英國小鎮 Bristol 的波蘭學生。我們遇見的場景也不是沙漠中心﹐而是 Marrakesh 小巷裡的集合處﹕他和女 友妹妹一起報名了沙漠之旅﹐和我們一樣要坐兩天的車﹐再騎兩個小時的駱駝進去。好人古巴和女友一看就是好人﹕政治系﹐男的讀發展研究﹐女的讀國際關係。不時有政治正確式的反諷笑話出現﹐在傳統街市裡向雇來的導遊問當地的貧富差距﹐在示範做地毯的當地妻子面前問丈夫﹐你們這裡女人都上不上學﹖

剛開始是愉快的。大家帶著笑臉分享四處被收小費的經驗﹐彼此訓練些英國式的自我諷刺﹐世界村的模樣。從沙漠出來﹐摩洛哥的高潮也結束﹐而沙漠還是容易的地方。開了兩天車只說法文和阿拉伯文的導遊把人載到野雞車站﹐跑進去通報一聲然後守在裡面等回扣﹐賣票的人出來﹐惡狠狠地用英文向你叫價﹕a hundred Durham, pay now! 我兩眼一瞪﹐只有好人古巴﹐沒多想就把錢掏了出來。給錢也不完事﹐另一個男人等在車旁大叫行李費﹐行李費! 這次學乖了﹐他一行三人就坐在車外堅持到開車﹐什麼都沒發生地連人帶貨一起走了。

虛張聲勢是此地男人的個性。齋戒月從日出到日落不得進食﹐白日男人脾氣都不是太好。高失業率讓四週充滿無聊的年輕男人﹐沿街對我們大叫: Jopon! Jopan! Konichiwa! 在路上彼此挑釁叫罵是家常便飯﹐繞著公眾街市比誰丟人現眼﹐毫不扭捏﹔偶然幾次動手也是拉拉扯扯﹐不甚嚴重。時常覺得自己身在小學操場。公車上也要來個這麼一下﹐阿拉伯文稀裡糊塗地連串﹐口沫橫飛地對售票員嘶嘶叫嚷﹐售票員沒反應走開﹐他倒揣了張皺巴巴的綠色票子遞過去。嘴巴硬歸硬﹐必要的時候﹐身段倒是滿軟的。

這虛張聲勢裡還有一種欺善怕惡的心理。敬老愛幼在這兒是看不太到的。老人往往被嘲弄﹐蹣跚地拉著手杖棍兒要追打。觀光客被視為一種蠢貨﹐可能日本觀光客更為甚﹐一有機會就漫天開價﹐就希望覷一筆吃半年。和台灣狠刮陸客的行徑沒兩樣。可能也因如此﹐我們多少習慣了。對方敢開我們就敢講價﹐被變相勒索時也能在廣場就發作起來﹐大吼大叫的看誰難看。再怎麼說也是開發中國家來的﹐要比狡詐粗俗也可一拼﹐都當一種文化體驗就好。

這經驗對在西方世界長大的好人們顯然很不同。討價還價的交易法﹐無孔不入的榨金術﹐都原始的讓他們很害怕。他們時常覺得恐懼不安﹐對人不信任﹐凡事都看不滿意。政治系學來的政治正確大概沒有尊重他人文化這項﹕於是喜歡挑下午大家餓得發怒的時刻進傳統街市﹐用英文抱怨感覺不安全﹔在白日大街上若無其事地拿著麵包大嚼大吃﹐被路人唾罵反過來嫌別人無禮。好人情懷發揮在因為某部法國電影而堅持吃某家餐廳 (因為餐廳老闆老的很像電影主角)﹐或是遠遠地掩鼻同情染皮工人可憐。因對”可憐人“存有戒心﹐幾日下來一個當地朋友也沒有﹐倒是一本英國圖書館借來的旅遊書快要翻爛﹐開口就是"The guide book says......﹐"真實文化在面前不會看﹐睜眼瞎子摸大象﹐讀書人。

好人古巴能在沙漠帳篷裡長道尤努斯的微型貸款﹐也不管大家是不是耳熟能詳或是有沒有人在乎。也能對沒去過的國家侃侃而評﹐恨不得把看過的新聞全反芻出來﹐隨時做出善惡好壞的道德批判。好人古巴疑惑﹐為什麼摩洛哥人好人的這麼好﹐壞人的這麼壞﹖一提中國就全身汗毛直豎﹐把CNN全背出來﹐眼神有點當年紅衛兵的發狂神采﹔只是得打左派還是右派﹖真令人混亂。

別人不過要賺他錢﹐實金實戰﹐無法滿足他單向的慈悲。好人還是加入空投救援部隊﹐免得著陸弄髒天真的情懷。免得沒啤酒喝﹐免得沒冷氣吹﹐免得被蚊子咬﹐免得壞人太壞。善哉善哉。

2008/10/04

Between Extremes

兩天內從北非飛回歐洲﹐又從歐洲飛回北美﹐摩洛哥帶回來的腸胃炎加上飛機上得來的感冒﹐到家時二話不說就病倒了。病裡昏昏沉沉地看著那幾箱千方百計帶回來的行李放在這個待了八年長大的家﹐只覺得怎麼也不真實。西西里和摩洛哥帶回來的照片成堆成堆地在電腦裡﹐一看前者就流口水﹐看後者又肚子疼。還想再去海邊吃個醋溜章魚﹐或是剛生剝開的海膽。或是坐著 Luca 的船邁阿密風雲一樣地出海﹐再以炸物塞麵包及生果 Gelato 作結...... 然而我在這裡。像個時空膠囊﹐山下千年﹐天上一切沒變。

過去幾年的事頓時像場夢﹐只是醒來身邊多了個人。再去鏡子前看看自己在北非晒黑的臉﹐和還在歐洲的朋友聊聊天﹐怎麼也覺得不太真實。於是我放棄了。拿起“撒哈拉的故事”﹐再慢慢爬回床上去。

2008/09/03

一隻老虎和兩顆子彈

觀察西方對俄國的態度是有趣的 - 中國和印度再強﹐北韓狂人再狂﹐在西方人眼裡也不過是一群猴子罷了。只有俄國﹐同樣的金髮碧眼﹐是東方又不是東方﹐是歐洲又不是歐洲﹐是同盟又不是同盟。無論如何﹐他們“怕” - 實體怕﹐意識形態也怕。做不了兩心相願﹐怕也好 - 恐懼裡是有尊敬的。

普亭繼去年的肉身金剛形象﹐今年從虎牙下及時射昏母虎拯救訪問團隊。幫昏倒的母虎戴上追蹤警圈以後﹐再愛撫道別﹐一句﹕她會記得這次的。鐵漢柔情的戲碼﹐是比粗製濫造的兩顆子彈好多了。

2008/09/02

尚有比荷

假期歸來一天一篇連寫了一個禮拜以後腦子開始像磚頭﹐不但最後幾個城市像擠牙膏﹐擠完以後還有點手軟的痙攣感。比利時和荷蘭的旅程無論如何靈光不閃﹐腦子空空以他人弊案填滿上個禮拜。

對我這樣的緊張鬼來說﹐旅遊實在不是件輕鬆的事。過去那種一條爛命四處亂拖的情況只有一個人的時候可以﹐遇上這次父母雙臨﹐實在非同小可﹐覺得他倆大老遠飛一趟只坐坐郵輪回去有些可惜﹐真要帶他們再坐一次飛機去哪裡又覺得勞師動眾﹐折衷變成了對岸的比利時荷蘭﹐租了一臺小車﹐四個人上路去了。

布魯塞爾是第三次經過﹐預期得到大家的反應﹕廣場好大﹐小童好小。夏日的安特惠普一副被人玩殘的模樣﹐車站往南走盡是全身黑衣﹐黑帽外掛兩條捲髮的猶太人﹐騎著腳踏車迎面而來﹐雙方都有點莫名其妙。舊城還是漂亮﹐但一個小時裡日光慢慢蝕去﹐路上的人們不是強顏歡笑﹐就是無精打采﹐像漂亮的佈景旁等上戲的臨時演員﹐臉色像泄了氣的皮球﹐毛毛雨正從天上掛下來。一早就趕緊拿車開往鹿特丹﹐市中心的旅館房間裡全是王家衛的顏色。運河不怎麼通順地凝固著﹐看兩位男士光膀子吃著買來的飯菜還以為人在重慶森林大廈裡。父親記憶最深刻的是﹕原來帶軌電車可以煞車 (因我們垂直卡鐵軌上差點魂歸離恨天) 和﹐郊外的肯德基咖啡不用錢 (眾人很盡責的一起喝了四杯)。

鹿特丹是新城市﹐不過至今仍用風車磨麵粉的老頭告訴我們﹐雖然人們說鹿特丹是二戰被轟炸後後重建﹐但轟炸前也沒有什麼東西。四處自由發揮的新建築都很搶眼﹐歪七扭八像電腦主機的像牙籤上叉個黑蛋糕的像潛水夫上岸的像盒子亂放的什麼都有﹐個個都是“我偏要這樣”的氣勢。大概地方夠大﹐倒也沒有什麼突兀的感覺。總之荷蘭是人做出來的﹐想怎樣就怎樣吧。

阿姆斯特丹迎接我們的是傘也擋不住的暴雨﹐好不容易回到旅館倒放晴了。於是好好地看了華燈半上的紅燈區﹐想著好險之前來過了﹐不然怎能就此甘休。好險還有童話般的布魯日迎接我們。大家好好的看了奧運開幕﹐吃了父親節晚餐﹐恍然回神發現 - 我在這裡﹐不是北京﹖

布魯日是沒得抱怨的。我和爸媽到現在才談到未來﹐兩年積壓起來的東西像掀了一個蓋子﹐我像小時候從鄰居家離開捨不得別人的童話屋一樣在火車上傷心起來。旁邊兩個人早睡了﹐只有我對面的老爸手腳無措不知從哪安慰好﹐只好從口袋拉出條皺巴巴手帕 (爸你都用這招騙小姐麼﹖)﹐我好氣好笑更催淚﹐他再拉出兩張肯德基餐巾紙 - 好吧我承認這招很有效。哄誰都有效。

我想我很久以後都會一直記得。

2008/08/21

Oslo, Norway

一開始我們坐船﹐去對面的島上看一艘博物館裡的船﹐再坐巴士去市區的國家美術館﹐坐 Tram 到市中心看一棟包著面目模糊的中央車站。最後﹐和往 Vigeland 的父母分手﹐坐地鐵往東去見 Munch。不解為什麼他活了這麼久。若不是特別能訴諸痛苦在欺壓別人身上﹐就是把這一些都當作藝術的一種必要步驟。公務員一樣的榨出痛苦大口喝酒然後一筆一筆畫上。

經過昨日﹐挪威人看起來普遍地醜了些﹐不快樂一點﹐需要外籍勞工多一點﹐臉上帶著陰晴不定的顏色。一樣的只有把自己曬到燒焦的熱情。奧斯陸比其它城市髒一些﹐城裡的新房子形狀普通了﹐只有峽灣兩側的小房子一樣可愛。島上一個一個小房子和燈塔看了都讓人想跳海。大概就是所謂挪威森林的井。晚霞在海的遠方以陸地為界斜斜把天空劃開﹐血一樣的顏色從中間滲出來﹐不然不知道活著。

照片裡一樣的艷陽在記憶裡一層層暗下來。印象最深刻的 National Museum﹐一頭長髮背對畫面的白衣少女撫摸那頭跨過森林追逐小男孩的巨獸﹐無盡的天空﹐雲﹐多麼激烈嚴峻的自然顏色﹐你忍不住想﹐萬事無常。

2008/08/20

Q&A with Slavoj Zizek

What is the trait you most deplore in yourself?

Indifference to the plights of others.

What is the trait you most deplore in others?

Their sleazy readiness to offer me help when I don't need or want it.

What makes you depressed?

Seeing stupid people happy.

What do you most dislike about your appearance?

That it makes me appear the way I really am.

What does love feel like?

Like a great misfortune, a monstrous parasite, a permanent state of emergency that ruins all small pleasures.

What or who is the love of your life?

Philosophy. I secretly think reality exists so we can speculate about it.

Have you ever said 'I love you' and not meant it?

All the time. When I really love someone, I can only show it by making aggressive and bad-taste remarks.

What is the most important lesson life has taught you?

That life is a stupid, meaningless thing that has nothing to teach you.

Tell us a secret.

Communism will win.

2008/08/18

Copenhagen, Denmark

丹麥。九成是路德派新教徒﹐有全世界最高的離婚率﹐兩成的人選擇同居而不結婚﹐六零年代開始合法墮胎﹐投票率平均九成。勇於選擇﹐好地方。

童話世界裡的小孩都在這裡﹐藍眼﹐金髮﹐長大以後依然。一件襯衫短褲都像王子。哥本哈根市民普遍地大量地好看。從開船的到百貨公司裡擦櫃子的到路上的隨便的騎著腳踏車飛過的老的小的﹐都一樣。安徒生有自己的街和市政廳裡的大理石頭像﹐為防錯過廳外右側又坐了一個三人高的銅像。筆下的美人魚是這個城市最有名的象徵﹐曾被噴漆及砍手砍頭。

這不是一個很多景點的城市﹐但適合居住。巨大的國家圖書館“黑鑽石”﹐以前的戰船廠翻新了做廣告公司﹐水道旁的公寓整齊、簡單、大方。在路上吃一條滿芥末醬、炸香蔥、甜酸黃瓜的熱狗﹐當地人的麥當勞。

又一個北歐的艷陽天。你開始希望自己有一條船﹐或是住在船上。

2008/08/17

Stockholm, Sweden

除了那些苛刻地解剖人性像拿電鑽磳頭的臺詞外﹐柏格曼電影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莫過於那些場景 - 窗子外面的海﹐森林裡的木屋﹐走過岩灘的沙沙聲響﹐沒有絲毫多餘的房間。他的主角總在這些脫離社會的空間裡單挑﹐像兩頭發情的犀牛還是羚羊﹐一次次挺出最尖銳的地方痛擊對方的頭。像從一條乾毛巾裡擰出水﹐請一個瞎子在懸崖邊慢跑 - 這的確是人在世間所面臨的狀態。他將它們個別取出﹐點上優碘﹐用兩片透明玻璃緊夾﹐再放到顯微鏡下。

船在清早駛進峽灣﹐電影裡那些顏色和形狀出現在兩岸。這是這些房子裡發生的事麼﹖

作為一代北方霸主的首都﹐斯德哥爾摩嶄新﹐充滿理性的創意。比起其它北歐城市﹐它更豐富﹐更精緻﹔歐洲老城都有的石板路、保存完整的泥牆窄巷裡﹐充滿有趣的人文細節。十七世紀的繁華讓它很早就擁有完整的城市規劃﹐十八世紀初在 Great Nordic War 的落敗限制了它發展霸權的野心、削弱了他們的君權﹐也讓他們就此成為一個愛好和平的永久中立國。用三個字形容每日中午皇宮廣場前的閱兵表演﹐那就是“開玩笑” - 果然是和平了兩百年的國家啊。

從每年舉辦諾貝爾頒獎典禮的市政廳裡可以看出瑞典人理性凌駕於一切之上的做法﹐整個建築物裡幾乎沒有一項是純功能或純裝飾性質的。訴求男女平權﹐就用兩種不同形狀的柱子並肩列排在大廳中央﹔對著開向灣口大窗坐的人視野較好﹐為了公平﹐王子親手在對牆畫上壁畫。每兩個禮拜開一次會的事議會廳頂是一艘木船倒過來的模樣﹐因傳說裡維京祖先在就在倒過來的船艙下遮風避雨、討論事情﹔屋頂畫上星星月亮﹐代表沒有秘密﹐凡事攤在陽光下。三王冠廳上三盞吊燈一半用蠟燭一半用電燈﹐因為建築師不甚信任當時的科技﹐為後人留了退步的後路﹔吊燈微晃﹐因為建築師也不信任空調﹐在各個房間敲了大洞通風。最驚人的還是70年代前頒獎的金廳﹐當時沒人會這項手藝﹐一千八百萬個鍍金和多色玻璃的馬賽克幾乎是土法煉鋼﹐因計算錯誤把畫面頂端人物的頭都犧牲掉了﹐各個人物都有卡通性格﹐包括正中央怒髮衝冠的梅蘭女王。從進入北歐就處處可見的怪趣在這裡打破所有常規﹐古希臘講求的完美比例﹐協調﹐一致美感﹐在這裡都作不得準﹐每件物事的存在都有它的道理﹐要闡述道理它就必定存在﹕這是理性﹐與美無關。超出常理﹐但符合智識邏輯。

這裡﹐它允許失敗﹐軟弱﹐甚至無常 - 但不鼓勵愚蠢。

2008/08/16

Helsinki, Finland

旅途前﹐別說北歐這四國有什麼分別我搞不清楚﹐連四個國家的首都都有可能配錯。就算把書找出來讀﹐也不見得有什麼長進。歷史上它們分分合合了幾次﹐有時候互相割讓﹐有時候效忠同一個女王。新教徒﹐以簡約設計出名﹐嗜喝烈酒﹐有機會就脫個精光﹐連大角麋鹿都四處一樣。要是碰見了在加拿大就看得熟悉的紀念品﹐不想告訴自己全球化讓這些地方都到同一個中國工廠批貨﹐只好當作某種緯度以上差異不大。

從赫爾辛基市郊的港口走到市區的半小時已證實了所有對北歐的先設印象﹕大片不用錢的岩岸美景﹐重視兒童教育 (路邊有爺爺帶著孫女修迷你高爾夫球道)﹐福利極好 (禮拜一早上十點竟有一對看起來正放全年產假的父母推著小孩散步 - 你們不是該在辦公室被次級房貸或居高不下的歐元匯差搞得焦頭爛額麼﹖)﹐大家都會說英文 (我是這麼問的﹕Where am I?)﹐一路模範照片似的家庭﹐大家都對四個黃色遊客露出真誠的微笑。他們真的不是機器人麼﹖

懷疑總算在步入市區後稍微降低﹐轉為另一種芬蘭印象﹕幾個友善的地獄天使正擺出花花公子似的姿勢為彼此照相 (媽啊 Kaurismaki)﹐港邊巨頭卡車交頭接耳﹐水泥地上幾只巨龜﹐露天市級裡面無表情的攤販、山一樣高的豌豆、鬍渣、格子襯衫、賣手做織品的婦人、巨漢。城市的聚焦點是山坡上薄荷綠的 Helsinki Cathedral﹐由人人提起都討厭的俄羅斯人建造 (以前叫 St Nicolas Cathedral)﹐外觀刷的雪白﹐裡頭除了燈飾和 altarpiece 有著金碧輝煌的模樣外﹐其它完全是新教一絲不苟的乾淨﹐全身塑像就不知道路德本人會怎麼想了。

市中心的公園裡有位有生以來看過最累的小丑﹐有氣無力地吹著漏了風的哨子﹐依序從背後的袋子拿出各種道具﹐演練一百零一遍的把戲﹔等人丟錢的彩色鐵桶在遠遠的路中央﹐我瞪著它就怕誰來一腳踢飛了。一位當地人過來問我們哪裡來的﹐怎麼來的﹐問我們接下來去哪裡﹐斯德哥爾摩嗎﹖那真是個好地方﹐就是別去聖彼得堡 - 我已經去了。他等幾年沒見的朋友吃飯﹐朋友在中國做事﹐剛開始為別人做﹐後來公司撤出﹐朋友就自己開﹐做完全一樣的事﹐這次為自己的公司做。

時間到了。我們互道好日﹐他轉身離開。那小丑仍在原來的地方﹐吹著一樣漏風的哨子﹐一樣普通把戲 - 像把整個廣場都吹冷了。

2008/08/15

St Petersburg, Russia

美國人的笑話是這樣﹕俄國海關不苟言笑﹐在聖彼得堡路上走很危險﹐共產黨心狠手辣﹐整個國家都是秘密警察。五十年過去﹐蘇聯解體﹐領導人換了幾手﹐發現豐富的石油和天然氣﹐都沒能改變美國停留在麥卡錫時代的笑點。

站在我面前的共和黨老頭要失望了﹐雖然他堅持要問俄國地陪史達林究竟算不算英雄 - 聖彼得堡一年只有60個晴天﹐就讓我們遇見兩個﹐其中一個是一年一度的海軍節。從來沒想像過這樣的晴天 (拉斯柯尼科夫如何在這樣的陽光下思考罪與罰﹖) 也從沒看過這麼多俄羅斯人一起快快樂樂地上街頭 (老天為鑒﹐如果有一臺花車開過來我就要相信這是佛羅里達而不是聖彼得堡了) 我的陰天呢﹖我的大衣呢﹖我的緊鎖眉頭被良心譴責的大學生呢﹖我的溫柔良善養活一家子的好心妓女呢﹖我的矮小骯髒的公寓呢﹖我的強奪民女的惡霸財主呢﹖

Oh, Russia! 地鐵駛來的聲音轟轟轟像數只鐵錘敲打彎刀一樣硬實。我們在工廠站上車﹐大理石地鐵裡的裝飾盡是錘子、星星、望遠鏡一類。墨綠的車身﹐昏黃的燈光。你在車廂裡麼﹖拉斯柯尼科夫。路上陽光燦爛﹐女人把所有能堆上身的顏色和花樣拼在身上。刮出記憶裡當年一頭染色金髮的研究所同學總穿著螢光筆亮粉紅對亮青色毛衣﹐和一臉燒焦的陽光。百貨公司裡同時賣著各式毛皮外套和豹皮花紋的夏日洋裝。路上每一位頂天高的女人照樣踩著三吋高跟鞋﹐earn it, got it, flaunt it. 洛可可式的生存原則。

我們跳過電影創世紀裡一鏡到底帶我們走過的冬宮﹐到了城外被德軍全毀在戰後重建的夏宮。陳說他更喜歡路上那紀念打敗拿破崙的深綠色凱旋門。今日的俄羅斯是彼得大帝從瑞典大軍手中搶過來﹐從拿破崙和希特勒手中死守﹐從各方敵意下掙出來的。這裡沒有白吃的午餐﹐凡事都有它的原因、結果和道理﹕快樂太過份﹐受苦有它自己的價值。

四處都在整修﹐一個晦暗的城市正要變新的決心強烈﹐普亭受歡迎不是沒有原因﹐把聖彼得堡改名為普亭城 (Putin-grad) 甚至曾被討論。陳說俄國從君權到共產主義無裂縫接合。這第一次資本主義的滋味來得濃烈﹐是有“後社會主義”特色的資本主義。今日的拉斯柯尼科夫犯的大概會是背信罪﹐而不是謀殺。他仍有“無法再欺騙自己”的感覺麼﹖

2008/08/14

Tallinn, Estonia

他說郵輪旅行太沒有真實感。先是上了船後就像到了美國﹕美國人﹐美國食物﹐美國的無盡吃法﹐美國式影院和美國電影﹐賭場美國式地噹噹噹噹響﹐臺上的美國主持人說著美國笑話。兩日以後下船﹐只見百年碎石路一路蜿蜒﹐一扇從外開的窗裡面是一座書架﹐糖果色的建築頂有只似貓又似豹的石雕﹐牆上壁畫兩位女子互視﹐像一回頭就要轉動眼睛﹐93‘年開的第一家酒館叫"Hell Hunt﹐"鐵牌上裸女抱狼。寬大的市政廳廣場﹐天空一片雲也無﹐童話裡剪出來的尖塔建築上有洞伸出鐵龍吐火﹐只有山頂上的洋蔥頭還認得出是俄國人建的﹐其餘一律紙片一樣。船開走的時候居民便把戲服換下﹐到高樓鱗比的新城裡去﹐把舊城海報一樣的收起來﹐直到明日清晨﹐船靠岸時再重新展開。

2008/08/11

夏日林之洋

Tallinn, Estonia


















St. Petersburg, Russia


















Helsinki, Finland


















Stockholm, Sweden























Copenhagen, Denmark


















Oslo, Norway

2008/08/10

林之洋和她的電腦

我父拿出米杠裡的金條﹐我拿出經年的計劃經驗﹐四人痛痛快快在08年盛夏坐上條巨輪把波羅的海繞了一圈﹐再坐火車過去歐洲大陸﹐開車把剩下幾個北海的港口一網打盡。二十一天﹐七個首都﹐八個國家﹐九個港口。幾個月裡我心裡記掛那些飛機票公車票船票火車票﹐地圖收據旅館行李﹐享受都得這麼折磨。

我來不及回顧﹐來不及反芻﹐只有一次全吞下肚裡﹐管不了消不消化得了。我挖了一個坑在家裡﹐來不及清數的收穫就丟在坑裡﹐書﹐電影﹐走過的一條條的街﹐建築的名字﹐路上的空氣﹐光的亮度﹐誰對我說過的話﹐怎樣傳來的一張紙片。我的森林門口堆滿雜物﹐得層層撥開才能看到原本的景色﹐我就等我回家﹐生團火細細把風乾生肉撕成條狀﹐含著一口一口品嘗。

最好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最好是不虧不欠不賒不淤。最好是記得別忘記。但要從何開始寫呢﹖寫四人怎麼比三人更好﹐比兩人更好﹐甚至比一人更好﹔寫父親母親如何從記憶中活過來﹐桃太郎路上又撿了一個陳(最後出現的當雉雞)﹐四人重溫兒時四出征服各大洲行徑﹔寫路上那些人﹐那些故事﹐那些城市﹐那些和平和那些戰爭﹖

我又坐回原來的位置上﹐想著要怎麼把它們全吐出來。

2008/07/19

兩個法國女人

I was suffering its violation, its pollution, just as I was suffering what I thought was life: my life. - Marguerite Duras

Egomaniac. 誰開始這樣說她﹖不過也是真的。寫來寫去盡是在南亞殖民地永不結束的童年﹐和她的那位面貌萬千但始終有錢的“情人”。

開始時是在筆記本上告解﹐誠實寫出所有令人尷尬的片段﹐愚蠢﹐暴力﹐貧窮﹐歧視﹐醜陋。真實而且記得。從裝滿酒精的棺材中活活爬起來以後再寫﹐恐怕時間不夠﹐筆下的情人總算徹底整型﹐長高長帥﹐臉上的坑洞都填平。

早來回說過幾次的故事終於符合平凡浪漫期待﹐得獎再拍成大眾電影。血肉模糊的真實誰想看。

她只喜歡說自己的故事。不然白活了。不然枉然她活得那樣精彩。枉然她去做德國人的文字警察﹐就為了出版自己第一本書。她當然分得很清楚﹕與角色無關的不寫。


As ever, with much love. Your own Simone. - Simone de Beauvoir

這個我明白﹕眼睛最誠實。換了我﹐也只能和沙特做靈魂伴侶。總有靈肉無法合一。

她日記每兩天有一次沙特。她和他一同旅行﹐演講﹐為後代做現代主義的伴侶模範。一邊寫英文信給美國的情人。信中一半是生活的流水帳﹐一半是滔滔不絕無法發洩在沙特身上的浪漫情懷﹕我的丈夫﹐你永遠的妻子﹐你知道我愛你麼﹖我可以感覺你在這裡抱著我﹐哦﹐我的鱷魚﹐我的老鼠﹐你的青蛙﹐你的西蒙。

我愛你﹐但我不會為你放棄我的生命﹐我害怕你不能理解﹐你懂麼﹖我全心全意的愛你。...... 意思是﹕我無法搬到美國去。(從巴黎搬到美國去﹖哪裡的愛這樣偉大。)

18年﹐他們反反覆覆長長短短地拜訪對方﹐其中換與一本厚厚的信。她時而表示忠誠﹐時而談論私情﹔他娶了自己的前妻﹐又再次離婚。最後﹐他為她在文章上暴露兩人私事而斷絕聯絡。

他無法保住秘密﹐但她至少保住了美感。為此歷史會讚嘆她的獨立聰明。手上戴著假日情人的戒指﹐與沙特同葬去。

2008/07/04

黃金拍檔

最近常和父親筆談﹐一聊就是一個下午﹐我父常把「女兒是父親前世的情人」放在嘴上﹐令我大為噁心。不過我和老爸的感情的確不錯﹐除了青春時期彼此的“轉型困難”以外﹐有許多說不完的兒時回憶可供復習。這兩年因為在社會上比較像話﹐父親不知道什麼時候做了決定﹐開始把我當成人看待﹐溝通順暢許多﹐甚至當我說出那些一貫破格演出的想法時﹐老爸也能出我意料的說句”我很能了解。“

老爸是台灣頭幾屆的廣告人﹐別人看電視討厭廣告﹐我們家卻最關心廣告﹐我和父親看到有趣的產品還會忙不迭說「下次一定要買這個來用用看」﹐常讓我媽大嘆 「做廣告還會被廣告騙」。我媽是我們家裡的”共產黨“﹐我們兩個反對黨的多數也無法戰勝我媽的”獨裁“﹔週末下午我就和爸爸窩在被窩裡說悄悄話﹐老娘一來 ﹐兩人踢被子大叫掙扎”老媽來了! 老媽來了!!“當對方 Godzilla。我媽常說我和爸爸兩個瘋子﹕一個表演﹐另外一個笑﹐還只有我們倆覺得好笑。

通常男朋友最怕見到女兒的父親﹐老爸在這方面倒不為難別人﹐也沒有對女兒男朋友吃醋的瘋狂行徑﹐還能像看電視上連續劇還是小說情節﹐冷靜評論一下此男和此女搭配狀況怎樣。大家公認我爸像 Chow Yun Fat﹐中年發福以後變成賀一航﹐最近減肥有成又像回來﹔發哥旁分髮型持久不衰﹐我老爸一頭黑髮也還頑強抵擋。再十數日雙親訪英倫﹐還要坐船繞行斯堪地那維亞﹐到時候再來演演英雄本色還是喋血雙雄好了。

2008/07/02

火雞襄理

我沒為生日做什麼﹐倒是我父母“做了什麼”導致了我的生日﹐於是越長大便越覺得這是他們的節日。今年又是三人三地﹐中間各差八小時﹐先和在台灣的父親筆談﹐再和剛起床的母親講話﹐我還是一樣的人﹐不過這兩年父母看我的角度改變了﹐談論的範圍廣了﹐本來就一路沒大沒小的長大﹐現在更可以把對方當人﹐擺脫執意扮演角色的魔咒。

如果今年深刻的體會到什麼﹐就是“社會是可怕的”。社會給你一個名字﹐戴你一個帽子﹐給你一種其來無自的期待﹐期待你走入他們之中﹐扮演這個角色﹐塗上同一種顏彩。顏彩下的臉沒有絲毫特別﹐若說錯了臺詞走錯了步﹐不夠稱職的演員就該畫另一種顏色 - 嘴歪眼斜的反派。

某種程度裡﹐走進隊伍﹐反而可以大聲說出心裡話。一意孤行難﹐保持清醒更難。我付我自己的責。我想說的是這個。我們都還給彼此彼此的本性和人生。

父親堆了一整排 MSN 上的蠟燭蛋糕給我吹﹐我許下心願﹕之後25年不要辜負之前25年﹐繼續興風作浪﹐禍及鄉里。阿們。

2008/06/30

如何是好 How to be Good

在網路書店遊覽時發現上個禮拜才看完的 How to be Good 夏天要出中文版了。雖然說書還沒出就趕來打槍實在不是件厚道的事﹐但這本 Nick Hornby 2001 年出版的書實在不能算是水準之上。Nick Hornby 的書在台灣最近才翻譯完成﹐不過因為 High Fidelity 和 About a Boy 兩部作品被拍成電影﹐他早就是當代英國作家裡出國比賽叫好叫座的寫手。從談論足球生活的 Fever Pitch﹐一邊聊愛情一邊聊音樂的 High Fidelity﹐到三十歲沒有經濟困擾、家庭壓力以致呈現社會真空狀態的 About a Boy﹐Hornby 的主角總是些看似輕鬆﹐想認真起來又極為混亂的老男孩。因為和大眾文化貼的很近﹐Hornby 的書往往配合著特定年代﹐和那個年代裡的某個典型。時間過去﹐這典型慢慢老了﹐心境還想繼續做聽音樂看足球的少年﹐社會卻一件一件貼上來﹐主角的苦惱越來越多﹐關心的事情也慢慢轉變﹐音樂和足球慢慢變成興趣﹐到本書則幾乎消失。

這本書特別的地方是觀點從男人變成了女人。女主角的職業是家庭醫生﹐做好所有社會認同的”好事“﹐丈夫是 SOHO 型的文字工作者﹐唯一穩定的收入來自社區報﹐每週一次在上面尖酸刻薄地大發牢騷。女主角時常希望丈夫變”好“﹐於是災難來臨﹕她的心願實現了。

此書仍然帶著極大的自傳(或是自省)風格﹐冷眼處理英國典型文化中產的生活。他們投給 Liberal﹐做資源回收﹐反種族歧視、性別歧視和貧窮。住在倫敦外圈的小房子﹐撫養子女﹐偶爾找保姆來看看孩子﹐去劇場區看戲。週末和朋友聚餐﹐一同諷刺看不過眼的政客、歌手﹐及所有他們看不起的人﹐確定彼此心照不宣﹐再心滿意足的回去。其典型和英國男人下班後一同去喝啤酒看球一樣經典﹐只是單位從“個人”變成了“家庭”。可能女性觀點畢竟是第一次使用﹐加上要自我反省總有些難堪意味﹐不似之前寫來這樣流暢。前面半本的大改變敘述完以後﹐後半像作者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只有亂七八糟草草了事﹐有點虎頭蛇尾。整本書除了一些戲謔的小段以外(列出他丈夫不喜歡的公眾人物就整整去了一頁)﹐最出色的是神來之筆的最後一段﹐描寫洪水殺進房子﹐父親爬上屋外清排水管﹐全家一起合作的片刻﹕

He's wearing jeans, and Tom and I grap hold of one back pocket each in an attempt to anchor him, while Molly in turn hangs on to us, purposelessly but sweetly. My family, I think, just that. And then, I can do this. I can live this life. I can, I can. It's the spark I want to cherish, a splutter of life in the flat battery; but just at the wrong moment I catch a glimpse of the night sky behind David, and I can see that there's nothing out there at all.

我和湯姆一人一邊抓著他牛仔褲後面的口袋﹐試著把他固定住﹐茉莉則在後面抓著我們﹐小手沒什麼實際作用但甜上心頭。我的家庭﹐我想﹐我的家。然後﹐我可以的。我可以這樣生活下去﹐我可以﹐我可以。我想珍惜這瞬間的火光﹐將盡電池的最後噴發﹔但就在這天殺時刻我瞥見大衛背後的夜空﹐那裡什麼也沒有。


Hornby 本身住在倫敦北郊﹐2001 年他編了一本書叫 Speaking with the Angel﹐所有收入捐給一所自閉兒特殊學校﹐他兒子就在那裡讀書。印象最深刻的是數火車 Transpotting 作者 Irvine Welsh 的短篇故事 Catholic Guilt﹐死去主人公的靈魂得到的處罰是“不斷夾進他人的性生活也就是不斷趴在受者身上被不斷地幹屁眼”﹕想到這裡或許我還是再去多看本 Welsh 。

2008/06/29

而且自閉。

預備同遊的父親表示若陳無法在英國取得俄羅斯簽證,屆時便只能在船上看《罪與罰》,情何以堪。我安慰父親陀思妥耶夫斯基是陳最喜歡的作家,書裡主人公坐牢後女主角搬到監獄外面守候男主角。父親說那倒是符合情節,到時候我便可以在聖彼得堡港邊守候辦不到簽證下不了船的陳:沈家的語言邏輯。

英國《星期日泰晤士報》日前刊文,開列多位英國著名作家的“欲燒書單”,不免令天下愛書人瞠目,其中既有陀思妥耶夫斯基、狄更斯、弗吉尼亞‧伍爾芙、DH.勞倫斯這樣的過往大師,亦包括多麗絲‧萊辛、薩爾曼‧拉什迪、伊恩‧麥克尤恩等一眾當代名家。

據報導,《星期日泰晤士報》小說版主編彼得‧坎普一馬當先,稱“陀思妥耶夫斯基總是將我擊潰”。他從未讀完過《白癡》,而陀氏的歇斯底里、臆想和狂熱傳染 了他,“幾乎要弄死我,就像害了一場病”。專欄作家西蒙‧詹金斯也選了陀思妥耶夫斯基,說他有次度假時帶了《罪與罰》,結果把它丟進了游泳池,“每一頁都好像算計著,要把你弄得萬念俱灰……我確信,要是周末想去西伯利亞自殺的話,它倒是挺合適。”頭牌暢銷推理小說家伊恩‧蘭金則挑出了拉什迪的《午夜的孩 子》,並自述好幾次讀它,都沒挺過前10頁。他少年時很喜歡托爾金的《霍比特人》,但讀了30來頁的《魔戒》就不得不放棄。但他最恨的是諾曼‧梅勒的《古 夜》(Ancient Evenings),上大學時因為主修美國文學,便硬著頭皮看到600頁,最終被書裡的法老和變態性事弄得作嘔。“他(指梅勒)給 我上了一課,那便是:讀不完某本書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評論家和小說家克里斯托弗‧哈特選了勞倫斯的《聖馬爾》(St Mawr),又補充道:“確切地說,是勞倫斯的所有作品。”——因為他缺乏幽默感,實在無趣。作家DJ.泰勒也將白眼給了勞倫斯,他小時候偷看爺爺珍藏的 《查泰萊夫人的情人》,其中的性描寫逗得他咯咯直笑。他說,“太做作了。”此外,《星期日泰晤士報》文學主編蘇珊娜‧赫伯特認為,多麗絲‧萊辛的《金色筆記》過長,過時,而且自閉。

《東方早報》2008-06-26

2008/06/27

Burning Cities

百花大教堂一樣﹐大衛一樣﹐就是夏天到了。佛羅倫斯人不改其性﹐合身外套裡插著配色領巾﹐褲子貼身合體﹐永遠是全世界最體面的男子﹐無論是八還是八十。晚上那房間幾乎整天照不到太陽﹐大白天也聚著大理石的冷氣﹐凌晨的薄被裡的兩人像冰冷泥沼裡的蛇﹐只差沒偌偌地脫皮。

San Gimignano 的高塔還留下14座﹐像電影 The Ninth Gate 最後惡魔住的山頂﹐誰到那裡都會畫畫。小城教堂裡的壁畫輝煌﹐描寫地獄景象異常嚴厲﹐擋不住敵人入侵﹐於是時間停擺﹐像龐貝火山爆發。就留在中世紀。

Siena 曾經是寡頭政治的模範﹐象徵九人政府的大廣場﹐人們沿著坡度躺地上﹐紅磚做的海灘。


熟悉以後﹐還產生一些情感。南岸 Oltrarno 一年一度的白夜慶典從九點到凌晨三點﹐藝廊古董店開門﹐餐廳前後封路﹐把桌子搬到路中央﹐人人在街上喝酒吃飯﹐博物館免費參觀。各個角落有各國音樂﹐大家和著印度急鼓就扭起來。過橋河畔有三個紅十字會壯漢排隊買 Gelato﹐零食是烤牛肉夾麵包。老太太成群坐在街上的石椅﹐像買完菜出門聊天。

羅馬熱的像尼洛還在﹐窗子打開那大天井看得到誰家晒衣服﹐誰家床前讀書﹐誰家一群人聚廚房裡一起看那臺小電視歡呼。意大利踢西班牙﹐延長了兩次時間還踢不出所以然來﹐十二碼輪班罰球﹐罰的是球門。對方擋下兩球﹐電視裡歡呼。下半夜﹐整個城市像死了一樣安靜。

梵蒂崗金碧輝煌。是歷代教皇粗暴地請藝術家留下功勣的成果﹐和米開朗基羅比脾氣大﹐比不過後者長命﹐一路活到八十九﹐活活伺候三四任教皇﹐呼來喚去。教宗威脅將他從鷹架上扔下﹐他受了門房的氣半夜把家當全賣給猶太人騎馬就出城去。還得他三番五次寫信拜訪將他請回來。像情侶賭氣。

Tuscany 粉妝玉琢﹐羅馬堆金砌玉。教廷帶來的嘆為觀止多過感動﹐遊客湧入目睹教廷腐敗痕跡﹐嘖嘖稱奇。神又比國王高一點﹐砍不了祂的頭﹐可以轉性懷疑。

藝術的高點是用權力累積來的。樹頂的一顆星放上去以後﹐聖誕也結束了。

2008/06/17

午後之死

看完 Sylvia Beach 自傳後去圖書館把她兩位朋友的書借了回來,才發覺過去對海明威實在不太公平。大概是童年某個下午在別人書架上看完那小小一本的老人與海後就對他失去興趣,以至於高中在班上讀他半自傳的 A Farewell to Arms (戰地春夢)也沒多費心。一直到這次讀到 Death in the Afternoon 才平反他。有些作家其實看翻譯也沒有什麼差別,有些作家卻一定要看原文才能感受到筆下的俐落。某些兒時看過卻毫無感覺的作品看了原文以後才真正被打動(自然,看了原文還是無動於衷的也有)最明顯的大概是麥田補手:大概因為咒罵的話翻譯以後總是不夠力。

幸好 Death in the Afternoon 似乎還沒有翻譯。親手嘗試翻譯後可以理解為什麼。海明威最出名的一手在記者生涯培養出來的“電報型文筆”,翻譯以後還是冗長,可惜了原來的簡潔。Death in the Afternoon 鉅細靡遺地描寫西班牙鬥牛的歷史,每年進行的時間地點,座位的差別,買票的方式...... 鬥牛士的培養過程,歷史上出名鬥牛士的歷史,生長背景和故事......。三百頁後還有歷史照片,與鬥牛有關的西班牙生字表,最後附上三歲到三十歲的美國人觀賞鬥牛後的反應記錄,及美國籍鬥牛士 Sidney Franklin 小傳。除了介紹鬥牛外,這書更像以鬥牛為中心的西班牙文化深談,旅遊報告,和人類學論文。邊看著邊有開車上路往西班牙去的衝動。

鬥牛一直是一件危險性很高的活動,出名鬥牛士時常死在場上。海明威認為鬥牛是另一種悲劇的形式,牛是在最後一定得死的悲劇英雄。事實上,在十六世紀教宗下令禁止前,鬥牛可以反覆上場,累積經驗的鬥牛極難對付,要確定能擊中目標才會採取攻勢。當時的死亡機率自然比現在高出許多。一直到海明威在的年代,仍然有貧窮的省份在非專業的市集鬥牛裡重覆使用“選手”,造成許多死傷。一頭鬥牛便有奪取十六條人命和六十人受傷的記錄。死去的六十人裡包括一位十四歲的吉普賽男孩。他的兩位兄姐跟蹤這位殺人兇牛長達兩年之久,直到非法鬥牛場被解散,牛主人將牛賣到屠宰場。獲得屠宰場同意後兩人先剜去籠中牛眼,在窟窿裡吐口水,再以小刀將牛背脊割開,取下牛睪丸,在風塵僕僕的路旁生起一團小火,吃掉烘烤過後的牛睪丸後,轉身離開背後的屠宰場,沿著路走,一路走出城外。

2008/06/13

法文真是愛情的語言麼﹖

刻板印象“可以是件壞事﹐不過一旦”刻板印象“已經造成﹐大方適應倒可以有許多好處。不管你是挑剔的法國女人﹐出身低下於是言辭骯髒的英國廚師﹐還是娘娘腔生活紊亂的同性戀﹐一旦人們”認知“你是如此﹐你便能暢行無阻在他們的刻板印象中。多麼刻薄、口不擇言、粗暴無禮都能自然成為一種趣味。了解各式各樣的“刻板印象”是了解英式幽默的一大部份。生在都柏林的主持人 Graham Norton 就是玩弄刻板印象的高手。公開男同志身份的他在螢幕上完全生冷不忌﹐比 Friday Night ProjectAlan Carr (也是一個有名的電視同志主持人) 還要厲害幾倍。

The Graham Norton Show 這禮拜請來朱麗葉畢諾許以及在電視上罵髒話出名英國名廚的 Gordan Ramsey (他自己的電視節目叫 "The F word")﹐三人大開法國人玩笑。搞得 Binoche 只能說”我不知道這個節目這么蠢啊。“

試試就知﹕

法國藝術電影﹐導演﹐還有”法文是愛情的語言“
French Art house cinema, Monsieur Director, and "French is a language of Love."
同性戀﹐法國女人和一個英國廚師
Homosexual, French woman and a Fucking Chef.

Does everything really sound better in French?

There are many advantages if you act unapologetically towards stereotype: whether you are a mademoiselle, chauvinist chef with foul language, or gay - with pride, It seems like since you're "in the role," you can be easily forgiven for what you were being accusing for. You can be mean, ask rude question, or act like a woman as much as you like. They all become part of the humor. People loves to be confirmed. Since you're confirming their preconception, serving the verdict can never be wrong. Nobody likes to be scouted, but you won't be offended when Gordan Ramsey ask you to "Fuck Off My Kitchen." Well, if you know him, that is.

French Art house cinema, Monsieur Director, and "French is a language of Love."
Homosexual, French woman and a Fucking Chef.

兩城一館

Leipzig

總是有些地方讓你下車就想離開 - 尤其是銅像也算一種景點的時候。

哥德在這裡讀了很久的書﹐浮士德一幕就在他時常去的此處酒館﹔巴哈在這裡的大教堂彈過琴 - 這兩人足跡遍布德國上下﹐到處都拿他倆做招牌鴨。萊比錫是老交易所﹐貿易匯點﹐那教堂柱很革新地從未見過﹐像糖果做的巨大粉色長青植物。

Weimar

“偷書賊”裡提到納粹在街上燒非德國書的歷史﹐作者認為德國人愛燒成性是原因之一﹐這熱情至今未減。Weimar (在我看來) 最重要的 Duchess Anna Amalia Library 2004年九月的火災﹐燒掉的五萬套書中﹐一萬兩千五百套孤本從此絕世。1534年的路德聖經﹐洪堡的手稿﹐浮士德... 只是救回來的一部分﹐不敢想像救不回來的都是什麼東西。下午洛可可式的橢圓形主堂不開放﹐樓下展覽早期歐洲印刷品﹔自古騰堡開始一百年﹐活版印刷的技術到歐洲各城﹐各個城市各自發展印刷術。相比之下﹐自動灑水系統的發展就慢多了。

十九世紀初威瑪不過六千人口﹐寡婦 Anna Amalia 愛書也愛作者﹐此間頓時變成文化小鎮。巴哈的 Ava Maria 在這裡寫成﹐哥德在圖書館做了35年的圖書館員﹐下班後和席勒去聊天。 畫家Cranach、鋼琴家 Liszt 長年在此﹐瘋了的尼採也在這裡渡過最後的七年。

我想我還得回去。

Jewish Museum Berlin

Holocaust 的描述比想像中少﹐畢竟是猶太博物館不是 holocaust museum﹐從誤傳的程度上看來﹐它們兩者差不多被劃上等號。展覽從 Diaspora 一詞開始談猶太人的”以外“﹐談他們在歐洲居留與被迫害的歷史﹐他們的遷徙和文化。建築和展覽都很出名﹐資料很多﹐不過沒有為了爭取以色列國土需要犧牲多少人命的資料。

也或許﹐土地本來就得這樣討來﹕買來﹐要來﹐戰來﹐以苦難歷史作籌碼爭取來。

你很難不關注猶太族群。猶太博物館如雨後春筍在世界各城市建立﹐以色列永遠是中東的頭條。它聲音很大﹐曝光的機率也大。因為一樣的原因﹐你也很難關注它。你知道他們有故事﹐集體的屠殺其來有因﹐只是沒解釋殘忍的歷史如何造成今日他們對他人的殘忍。他們的暴力大程度地被正常化了﹐理所當然的事情是不用蓋博物館解釋的。

Museum is a process of framing. 框架以外﹐總是有沒說出來的。

2008/06/11

糖與炸

Alexander Platz

一個很男性的廣場。

必須奇異的說﹐意大利每個中世紀古城的 Piazza﹐法國教堂前的石板地﹐都沒有這個平坦水泥地好看。



Hackescher Markt


買了兩張蘇聯唱片﹐封面分別是舉著軍刀、整齊折腳的柔軟軍士﹐和彩色鉛筆畫的馬戲團。她買了一本很老的巴黎介紹。

”它太老了。“我說
”景點都是一樣的。“

也是。

又買了筆和筆芯。我拿在手上太重了﹐但他拿得起。彩色筆芯吐出來都是不同顏色﹐很方便。為了挑筆把手上的咖啡放在他攤子桌上﹐再拿起來已經冷了。

海克說﹐除了肉丸和一些燉物﹐沒有特殊的“柏林菜”。我們在下午吃巴伐利亞料理和啤酒。煎白腸陪酸菜、肝和肉絞在一起做成的脆肉片﹐像粉紅色的土司。

Karl Marx Allee

難看的書裡寫以前叫“列寧大街”﹐其實是“史達林大街”。 東德特地建的模範大道上﹐沿途的人民劇院﹐咖啡館﹐內容變了一點點﹐形象還是很好。復古又簇新地放在原來的地方。八十九尺寬大的街沒什麼人﹐老人一前一後慢慢的跺著﹔腳踏車從林蔭下溜過去﹐一個女子的狗就放在前面車籃裡﹐四腳朝天﹐還搞不清楚要掙扎的模樣。巨大的醫療用品店有兩層樓的玻璃落地窗﹐裡面的人除了一種站著一種坐著以外﹐無法分辨誰是塑膠人偶誰是員工。這下午唯一著急的是一個講手機的人﹐站在路中央的安全島上用力理論﹐焦急氣憤。

兩公里的街來來回回的走完。像一本好看的書﹐一塊難得的糖﹐放舌頭上﹐很享受地一絲一毫的得到它。

十二歲才在母親家鄉的廟口學會騎腳踏車﹐十四歲栽到熊溪公園的橋下﹐之後幾乎放棄騎車這項行為。下次可以在這裡試一下。

Charlottenburg

我住的這排建築很美﹐甚至有 Art Nouveau 式的大門﹐和對面幾乎只是不同長方形組合的統一公寓很不同。

“這裡是沒炸的﹐對面是炸了重建的。”檸檬小姐解釋到。

班雅明的童年就在這區渡過﹐還沒炸的時候。現在不用煤氣燈﹐但還是很昏暗。

我不明白他的散文好在哪裡。也可能桑塔格的前言 - 英俊二字 - 有所失格。她應知道男子以才為貌﹐免去這種繡上貼金的溢美讚詞。甚至應該感謝他其貌不揚﹐才帶來許多細微的絕望。一路空泛的建築領我走向更空泛的宮殿。冰冷的越王劍百般不願意地躺在這裡﹐身邊的玻璃櫃有破碗破盆、扭曲的陪葬物、千篇一律的大理石人像。潮濕的紀念品店賣著模擬原始人生活的明信片。

王宮沒有炸﹐人口太少﹐戰爭的陰謀者還沒想到摧毀別人文化遺產有什麼意義 (伊拉克的時候就想到了﹐第一天就炸了巴格達國家美術館)。只有痛恨階級的革命份子和獲勝的陰謀者可以將它們夷為平地﹐像 Metz 小城一樣﹐將軍銅像身後﹐一整片”人民的“乾巴巴草坪。